这些都还好,真正让姜回雪怔住的是那些被抛在地上横七竖八的尸身。
她看到身为「魇门」门主的那个男人,看到姜绮,看到好多个「魇门」门人,鲜血流了一地,把整片草地全染成鲜红色,触目惊心。
想到昨晚为救孟云峥,她就让默儿独自一个待在外头对着这些尸首,内心一阵抽疼,她挪动脚步走向背对着她动也不动的默儿,从身后一把抱住她。
「默儿……」她叹息,脸颊轻贴。
默儿好半晌才岀声,语调平淡。「姊姊需要喝水,也许也需要清洗,默儿在上头找到水源,取些水过来了。」
「嗯。」姜回雪低应,深吸了口气收拢双臂,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些。
「姊姊……」
「嗯?」
「他们都被震昏,你也昏过去,孟云峥撑到最后也昏过去了,只有我醒来。」顿了顿。「我很清醒,从来没有这般清醒过,我知道该做些什么。」
「默儿心里很难受吧?」
她没有针对姊姊的问题回答,只平静叙述——
「石室榻陷一角,山腹也崩了,有孟云峥那个笨蛋……唔,有他当屏障,我就躲着不动,躲到什么声音都没有才爬出来。然后……那把刀剑就丢在那儿,我拾了来,在那些人的脖颈各抹一刀,从石室到外边,所有倒地的谁也没漏掉,谁也别想逃,乖乖躺在那儿,乖乖等我杀……姊姊,你看到没,我把他们全杀了,他们那么坏,我一个不留、一个不留……」
姜回雪心痛至极,既惊又痛,除了紧抱她已无其他方法。
「姊姊,我心里一点不难受,杀那些人时,觉得很快活,快活到想大叫,姊姊……你会不会觉得这样的默儿很可怕?你会怕我会、会讨厌我吗?」
姜回雪绕到她面前,看着那双仿佛开了大智却犹带懵懂的丽眸。
「傻默儿……」她再次叹息,捧着那张漂亮脸蛋,将额头靠去抵着她的。
永远、永远不可能讨厌你,也永远、永远不可能怕你,因为默儿是姊姊的花啊,是在诡谲阴暗处中一直陪着我的漂亮小花……
「姊姊……」心音用不着言语传达,默儿已能感受,哑声唤着,眸中有泪,对上姊姊早已蓄满泪水的双眸。
姜回雪咧嘴笑开,笑中带泪,姊妹俩相互擦拭对方的湿颊。
默儿好似化开内心忧郁般,神态又恢复了点之前尚未开大智时的娇憨,问道:「姊姊,我们往后去哪里?还回帝京的大杂院吗?」
姜回雪抿抿唇,轻问:「默儿喜欢那里吗?」
「嗯。」毫无迟疑地点头,但想了想又道:「不打紧的,姊姊去哪儿,哪儿都是好的,只是不回帝京的话,那、那里边那位孟大爷该怎么处置?」
这话当真把姜回雪问住了。
她从未想过如何「处置」孟大爷,就是没办法「处置」,他就是往她心里扎根了,牢牢抓紧她一颗心,即便分离,从他身旁走开,因他而茁壮生长的柔软感情永远无法解除。
见姊姊这般苦恼,默儿忽然眯起双眸,一手探向地上那把沾满鲜血的刀剑。
「姊姊,我去把他给处置了。」语气阴恻恻。
「胡闹!」姜回雪一把掐住妹子的嫩颊。
「呵呵呵——啊!痛痛痛!没有没有,我没要对他怎样,没要抹他脖子,只是要把刀剑丢还给他,姊姊没办法处置就不处置了,咱们……咱们跑了就是!」她抓着姊姊的手腕咧嘴求饶。
欸,开智之后的默儿实让她心怜也心惊胆颤得很啊!
姜回雪心里一叹,放松掐捏的手劲,改而揉着妹子的颊肉,道:「他还没转醒,不能放他一个人在这儿,再者……我实是欠他一个解释。」要走的话,也得等她把话解释清楚再走不迟。
默儿眨眨眸子,表情小苦恼。「可是再不跑,山底下的官兵就要上来了。」
姜回雪微愣。「官兵?」
默儿大叹,一脸嗤之以鼻。「就说孟云峥是个笨蛋!大笨蛋!他既然追了来,定然喊来帮手了,可是把大队官兵丢在后头独自一个闯上来,逞能什么?」
他并非逞能。姜回雪里明白,她想,默儿心里也是明白的,只是这一大一小斗惯了,自家小妹总爱跟那男人唱反调啊。
默儿再道:「我爬到上头取水时,站在高处俯视底,远远的山径上有大批官兵布置,那些人小心翼翼移动着,许是山腹崩榻把他们惊着了,眼下就驻扎在山腰处,很可能会先遣人上来探看。」
姜回雪闻言不禁踌躇。
唔……是非跑不可,她们姊妹俩出现在此,且毫发未伤,已然倍受质疑,加上昏迷未醒的神捕大人和一票「魇门」门众……那些门众还是了结在默儿手中,数十人全被她用神捕大人的刀剑断喉咙,这些事要对官府的人解释起来太匪夷所思,也太耗力气,她不能让默儿去面对那些事。
所以,得走了。
她需得再一次从孟云峥身边走开,但她知道,他会没事的。
这绝对是耻辱!
混蛋!混蛋!她……她不能这般待他!
孟云峥从未有过这般遭遇,身体明明是自个儿的,却全然不受自身所控制。
他浑身热烫如火,聚在丹田的气血汹涌满溢,腿间的男性命脉似一把笔直硬刃,生生插入混沌又紧窒的一团温暖中……
当一股亲昵无端的血气迫近时,那是外来的气力,却引导他紊乱的血气相随上下,如泉之流,然后任那股气力融进血肉消失于无形之后,他的气血依然能如环无端,终而复始。
那是女儿家的精气,酥柔似天降甘霖,流溢灌溉着他刚硬剽悍的血肉,这般阴阳相贯,滂沛妄行,那既强大又柔软的精劲如湖泽满溢一般润过他的奇经八脉,冲破任督二脉上的一切穴位,大周天之后小周天,气循全身,无穷无尽。
她是拿女儿家的一身血气抵给他,但,他要的不是这个,他要……他要……
「唔……呼……」用尽力气试图出声,他也以为真真喊出来,然,非也。
有东西一遍遍擦拭他的额面和双颊,感觉是热呼呼的巾子,那条巾子沿着他的下颚往颈部擦,来来回回的,跟着是他的胸膛、双臂甚至……甚至连腰腹与腿间都一遍遍擦拭过。
他身上衣物重新被穿上整理妥当,连大脚丫子也是被擦挣后再套上靴袜,他清楚知道她正在对他做什么,但神识就是由不得他指使,拼命要泅回现实之境,却一再被重重迷雾压下来,他挣脱不开这道无形锁。
然后听到她在他耳边轻声说着——
「我该走了。你会无事的,会很好很好的,我……我很对不起……」
这世上的恩怨,很多不是单凭一句「对不起」就能摆平,他跟她算是结怨结到底了,而她不来好好面对,好好处理,竟然又想一走了之、溜之大吉,这……这算什么事?
他和她又算什么?
「混蛋……混蛋——混蛋!」
他在一声大吼中怒睁了双目。
张眼,映进眼里的人众多,事实上是太多了,全围着他瞧,他想狠狠怒骂的那个姑娘却不在基中。
「孟大人,您别怒,那些『魇门』门众确实个个混蛋,该死的就藏这个『灯下黑』的位置,害咱们寻了又寻,以为将对方尽灭了,其实他们人就窝在左近,藏在另一座山峰深处,当真可气啊您说是不?但,无所谓了,那些混蛋们一个个全被了结,看样子是被您的刀剑一一断喉啊,呃……您、您不记得吗?孟大人,您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