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九月初九即将来临,她们着手准备离京。
屋子里,冉莘细细收拾,这次家里无人留守,她们把细软全给带上,连阿凯也跟着。
木槿拿着纸笔,一项项清点过后合上册子,说:“只剩下师父的骨灰坛子还没拿到,工匠说后天能出货。”
她们用青玉给师父做骨灰坛子,木槿小气又抠门,却对师父无比大方。
知道师父逝世那天,她半滴眼泪都没掉,只硬生生地点了头,说:“知道了。”
没心没肝没肺似的,让人想往她腕间划一刀子,测测她的血是不是冰的,但接连十几天清晨,她的眼睛都是肿的,她是个倔傲丫头。
看着收拾妥当的箱笼,来的时候一车,回去恐怕得雇两辆车。
诸事完毕,冉莘宣布。“今天好好逛一回吧。”
往后,她们再不会进京城。
点点拉起冉莘和木槿的手,复述,“今天好好逛一回吧。”
木槿弯下腰,在点点耳边说几句,然后对冉莘道:“兵分二路,酉时在聚缘楼碰面。”
点点最高兴的是京城居然也有聚缘楼,有她超爱的酱烧肘子,那是吃一百遍也不厌倦的美食。
“为什么兵分二路?我跟你们一道吧。”
“才不要,你爱逛的,我们又不爱。”
点点笑眼眯眯地重复木槿的话。“才不要,你爱逛的、我们又不爱。”
说完,两人相视一眼,咯咯笑开。
这两个有共同秘密?冉莘微微一笑,说:“好吧,既然你们这么坚持。”
然后她们上街,然后兵分两路,然后……她不自觉地走着曾经走过的街道。
“品味香”的松子糖很有名。
曾经有个别扭男孩,“对不起”这三个字对他而言,好像千斤重磨,怎么也扛不起,每回做错事,他不低头、不道歉,只会到这里买一匣子松子糖,别别扭扭地递给她。
他不说话,她却知道他满肚子歉意,她不爱吃糖的,却刻意在他面前吃得津津有味。
然后,他没说“对不起”,她没表达“我原谅你”,但事情就此揭过。
那个时候她超怕他的,如今想起来……他没真正做过什么,她也没真正生过他气,只是胆子太小,只能有多远躲多远。
“竹松居”的白玉纸和墨锭品质很好。
一回,她买下一大包,高高兴兴准备带回家里,可小霸王却拦下她硬是抢走了东西,胆子小的她能怎么办呢,只好乖乖上缴,以为风波就此平息,没想到他气疯了,指着她的鼻子怒骂。“你就这么蠢,别人要,你就给?”
不然呢?东西被抢,又被臭骂一顿,偏偏她不敢告状,连生气……都气不起来。她替自己的行为找答案,找来找去,只能猜测,应该是因为他长得太漂亮吧。
行经一家家铺子,还以为她对京城并不熟悉,没想到比想像中更熟。
跟着人潮,冉莘漫无目的走着,她没有刻意窃听,是讨论的声音太大,她不想注意都不行。
“听说当年北辽为患,朝堂拨不出粮,是公主掏腰包献粮,让军队能顺利打败辽狗?”
“听说今晚的喜宴,有很多限定版的巧克力可以吃。”
“成亲蛋糕,有五层呐,昨天小食堂的师父就进了靖北王府做蛋糕。”
“你可知道,聚缘楼、小食堂都是公主开的铺子?”
聚缘楼、小食堂皆是公主的产业,那年公主在最辛苦的时候遇见阮阮,她是个奇特的姑娘,不但发明蛋糕、巧克力,还教出一堆徒弟做雕花,厉害吧,只听说过雕石头、雕木头的,她却雕水果、雕菜,那曾是聚缘楼最大的特色。
冉莘随着人群前行,意外地走到张灯结彩的靖北王府前,看着川流不息的宾客涌入王府,喜事嘛,虽然与己不相干,但看着总是开心。
恬然笑容盈满眼底眉梢,原来不是每个不幸的开头,都会有个不幸结尾。
这样子很好,她但愿人世间的不幸,能够再少、再少。
一阵阴风从耳边拂过,冉莘转头,是阿凯在她耳边吹气,他抬起手,冉莘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那里……一个女子站在街角对她挥手。
笑容凝在嘴角,那是雨珊!是她进京的目的!可是她死了,等不及自己伸出援手。
苦涩的笑、无声的对望,雨珊来见她了,不让她白跑一趟。
冉莘朝她走去,雨珊妹妹,姊姊来了……
“羡慕吧?”
太子与燕历钧并肩走出王府,妹妹终于有个好归宿,当哥哥的能不开心吗。
“希望她别欺负阿骥。”燕历钧回道。
他和霍骥在战场征战数年,彼此的情谊,比亲兄弟更亲。
“有你这样当哥哥的?”太子不苟同地睨了他一眼,这话最好别让父皇听见,欣儿可是父皇最宠爱的掌上明珠。
燕历钧笑而不答。
抬头,今儿个晚上不见月眉,只有群星环绕,他们都有几分薄醉,因为真心替欣儿和阿骥高兴,往后,他们会顺风顺水把日子给过好吧。
一堵红墙后头,冉莘指指王府前头的燕历钧,低声道:“那是肃庄王,点点能把信送给他吗?”
点点拍拍胸脯道:“点点能。”
“好、去吧。”拍拍点点肩膀,冉莘目送她的背影,点点必须见他一面,必须……
第三章 故人再相见(2)
点点快步跑到两人跟前,却认错了人,她仰头对着太子问:“你是肃庄王?”
燕历钧皱起浓眉,京城里还有人不认得他?这个问话是挑衅?不过,让一个小女娃给挑衅?有意思。
“我是。”太子一哂,故意回答。
小女娃上下打量他,像在忖度他的话有几分可信度似的。
燕历钧和太子也在打量她,光线不足,看不清她的肤色,但可以看见她的眉眼清澈,尤其是那双眉毛,浓得不像女孩子,她的下巴抬得高高的,眼底有骄傲,不见畏怯,不像一般小童。
“怎么老看我?我很好看?”太子道。
女娃儿勾起唇角,表情有点欠揍,虽然用这两个字来形容小孩是过分了点,但那副骄傲表情映在娇嫩脸庞上,实在很违和。
“怎么老看我?我很好看?”女孩学话。
闻言,太子噗地一声笑出来。“真有趣。”
她也噗笑一声,说:“真有趣。”
这下子,燕历钧确定她是来挑衅的了,因为他也热爱过相同的游戏。
你不知道,小小年纪能把大人给气到跳脚,那股得意劲儿啊,说不出的美妙。
燕历钧弯下腰问:“你不喜欢肃庄王,对吧?”
她瞄一眼太子,也问:“你不喜欢肃庄王,对吧?”
“对,讨厌死了。”
这句她没学,因为她并不讨厌。
玩够了,她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交给燕历钧,转身跑开。
“这丫头有意思。”太子笑道。
“这丫头有意思。”燕历钧学话。
可惜他太老了,再玩这种幼稚游戏,不可爱,只觉可憎,因此他没逗乐太子,反而换来一记白眼。
“你以为自己五岁啊?不过那娃儿的眉目表情,和你小时候有几分相似。”
“我小时候?多久的事儿了,大皇兄还记得?”他自己都不记得。
“我过目不忘呀,她最像你的是恶意挑衅、刻意逼大人揍她的目光。”
“我哪有那样?”燕历钧反驳。
太子揶揄道:“快拆信,看看是不是小女娃的仰慕情诗。”
这不是笑话,燕历钧现在确实是京城最受欢迎的男子。
拆开信,一目十行,燕历钧看完脸色铁青,瞬间酒意消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