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修立时接住手下败将的身子。
“这么歹毒?”他剑眉一扬,万万料不到女刺客为了保住自身,竟然连同伙也甘愿牺牲,忍不住动气了。“既然你罔顾江湖道义,就别怪我下手不容情。”
女刺客回眸见他正急遽与自己拉近距离,反手再掷出一把喂毒的牛芒针。
这记熟悉的手法突然撼动素问的记忆。
“师姊?”她诧异地喊出声。
女刺客头也不回地跃进南方幽静的暗林里,彷佛未曾听见她的呼唤。
仲修褪下拇指的玉斑指,弹向刺客的背心。如今十成功力发挥出来,即使是两尺厚的花岗岩也被他打穿了,何况区区的血肉之身。
“住手!不要伤我师姊。”素问大惊失色,没命地冲过去猛抱住他的手臂。
仲修迟疑了一下,偏首打量身后惊出满眶眼泪的脸蛋。“你快救我师姊,不要打伤她!”玉斑指逐渐接近刺客的背心。倘若师姊被它弹中了,一定会死人的!
他不暇多想,弹指再射出一枚小圆石。
野雁阁主人的功夫当其了得,第二发暗器竟然后发先至,及时在玉斑指距离刺客背心一尺远的时候追上去,打消它的劲力。
这么一延迟,女刺客细瘦的背影消失在御花园里。
“师姊……怎么会是她?”素问心绪纷乱地伫立在夜风中,四周汇聚的人马全然进不了她的世界。
师父素来最反对杀戮。而她睽违半年不见的师兄、师姊居然远行到数百里之外的皇宫行刺皇帝,难道不惧师父知悉之后责罚他们吗?
抑或,他们压根儿有恃无恐?
素问马上联想到师父出了意外的可能性。唯有他老人家无法再视事,底下的徒子徒孙才敢放胆违反师父的教条。
“你认识今夜行刺的歹徒?”仲修的鹰眼企图从她的身上觅见一点点蛛丝马迹。
然而,素问一径沉醉在自己的忧心里。
师父必定发生了不测。
她必须尽快赶回去才行。
※ ※ ※
干清宫陷入乱纷纷的景象。
太后得知皇上深夜遭贼人行刺,急匆匆奔临他的寝宫,检视儿子是否伤及一丁点皮毛。
她身后跟随着姬嫔之中最讨她欢心的琳贵妃。八皇弟逸王爷也接到了报告,偕同心腹师爷文经纶甫来慰访皇兄。
为了远离这团是非,素问挑个最晦暗的墙角隐匿起来。
一时之间,空阔的干清宫挤满了宫女、服侍太监、总教头、皇族之人……仲修几欲被亲人焦急的询问声轰破了耳膜。
“启禀皇上,两名落网的贼人已然服毒自尽。”总教头蹲跪在他身前请示。
“知道了。吩咐侍卫将他们的首级砍下来,用石灰粉镇住防腐,送往各州县,瞧瞧是否有人认得出刺客的相貌。”他下了简单的指示。
“遵旨。”总教头退下。
又解决掉一件琐事。仲修暗自吁了口气。
“皇兄,你有没有受伤?刺客全抓到了吧?来人哪!快去请御医为皇上诊脉。”逸王迭声差遣旁侍的太监。
“不必了,为兄一切安好,今夜静躺一宿便成了。皇弟不必为朕太过挂忧。
”他只想尽早送走这一帮人马,单独与素问谈谈。那丫头自从走进干清宫,一直躲在角落对他打手势,似拟提出天大的难事与他商量,而他也有满腹疑问端赖她来解答。“文先生,你先送逸王爷回宫安睡。”
“遵旨。”文经纶躬身领命。
逸王犹自忧虑他的安危。“皇兄,臣弟担心你受到惊吓……”
“王爷,皇上英明神武,岂是寻常宵小所惊吓得着的?您还是听从皇上的旨意,让皇上好生休息吧!”文经纶劝谏的同时,顺道扣了皇上一顶高帽子。
仲修暗暗攒眉。他对这位眼神闪烁的师爷向来存有一种莫名的恶感,若非看在兄弟的面子上,早已下旨驱逐文经纶出宫。
“既然如此,臣弟告退。”逸王躬身向他告辞。
素问瞄见他即将消失在她的视线外,叫唤仲修的手势更加急切了。“噗!”她抿着唇瓣喷气,提醒他的注意力。快呀!快呀!再晚就来不及了。
这丫头没瞧见他杂事缠身吗?仲修歉然地瞥了母后一眼,走向她隐身的角落。
“干嘛?”口气有点不快。
“我等一下再追究你瞒住我真实身分的罪状。”她的姿态比他更高傲,小手从怀中掏出一本烂巴巴的册子。“我问你,那个恭敬兮兮的家伙便是八王爷吗?”
“没错。”他警觉地盯住那本册子。好眼熟的东西!“你想做什么?”
“太好了。”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待会儿便向他告辞,离开之前总得为自己增加几项纪念品。“你们兄弟俩比较好说话,你替我向他讨个签名好不好?”
又来了!他翻个白眼。
“可以,不过我有条件。”老谋深算的神采耀入他的眸心。
“一百个条件也成。”反正她马上就要跷头了,现下应诺他任何条件都没问题。
“好,连同你本应告诉我如何偷跑出宁和宫的秘密,目前总共欠我两笔。”
仲修与她清算得明白仔细。
“安啦!”素问用力推他回到场中央。“快点,逸王爷快走掉了。”
“八皇弟,请留步。”他赶紧叫住正要踏出宫门的弟弟。
“皇兄?”
“为兄劳驾你签个名,你不介意吧?”他把破烂帐本递向逸王。
满室的人尽皆愕然。
逸王即使怀着一箩筐的疑问,也明智地保留在肚腹里。
“当然不介意。”他接过皇兄手中的册子。太监迅速送上来沾饱松烟墨的狼毫笔,逸王刷刷地书下自己的万儿。逸王名号的左侧,写着“仲修”两字。
“仲修”,似乎是皇上的小名。逸王的眼角余光暗瞄向不明少女。
太后也注意到她的存在,辛辣的视线直勾勾扫向屋角的女娃。
“皇儿,借一步说话。”她款步走向素问的斜对角,挥夷招唤儿子。
“是,母后。”仲修转头赶向另一场应酬。好忙哦!可见事业做太大也是很麻烦的。
素问听见对方的名头了,连连向他打暗号。母后耶!
仲修遥遥竖起食指、中指和无名指。可以,第三笔。
没问题!她拚命点头。
“臭毛头,那丫头片子就是你藏在宁和宫的女人?”太后压低了柔软的嗓音。那女孩其貌不扬的长相让她怎么看怎么不中意。
“嗯。”他不愿意多谈曾素问的来头。
“御林军总教头说,好些个侍卫听见她称呼刺客为‘师姊’,显然她们是一伙的。”董兰心决计反对儿子将反贼安置在宫里。
“曾姑娘与今夜的行刺事件无关。”他安抚母亲。
“难说哦!你最好尽早送她出宫,或者明天便传封致虚领她回去。”董兰心在宫场内见多识广,下意识已感受到这女孩的不寻常。
“孩儿会瞧着办。”仲修敷衍道。固然他向来是个孝顺的好宝宝,然而愚从母命又是另一码子事。
董兰心当然了解儿子并非真正答允她的要求。她的宝贝独子或许表面上温和听母命,其实骨子里强烈的自主意识连两匹壮牛也扳不倒,只要他拒绝照样行事,她也奈何他不得。
“深宫内院不比你的野雁阁,走两步便是一位公主,三步就有一名大臣,你最好乖觉一点,别让那个乡野村姑惹出无法收拾的事端。”她白了儿子一眼,摇扭向干清宫门口,雅致的金步摇配合她的步伐,轻轻撞击出清脆的叮当声。“琳儿,咱们回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