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一波心痛袭来,她泪水流得更凶,一路走来百感交集,为了他,亦为了自己。
狠捏他面的手缓缓摸向他的耳轻轻揉弄,带着诱人深眠的魔力。
他就是想闹她而已。
隐约有些懂得,从头至尾,他其实是在跟她闹脾气。
为求她的「专心一意」和「不负」,他把武林盟、绿柳山庄和金刀欧阳家都给得罪,只想她向他证实自己的「不二心」。
这般胡闹,跟个孩子似不管不顾的……异变成这般要她如何是好?
然而,他当真在她身上睡熟了,扣住她双腕的手劲终于松弛。
她悄悄挣开箝制,将陷进深眠的他挪到一旁,跟着把睡姿透乱的他摆布成一个好姿态,让他四仰八叉地摊躺。
她忍不住摸摸他的眉心,试着把那略现的纹路抚平,低首去吻,虔诚去吻,无法想象他有多累,但他肯在她怀里憩息,这样……很好很好。
仍是气恼他的,只是此时此刻见到他毫无防备的模样,生死全由她,她的心立时塌陷一大块,想继续对他发火,难了。
她将处袍脱下盖在他身上,跟着起身推开晶室的石板门。
呃?这是……
「咳咳,咱就说嘛,哪来那么大动静,原来是把人逮回来喽!」
「回来很好,回来得好,一女一男、一阴一阳,瓮室里就适合瓮中捉鳖,且看是你捉了他,还是他捉了你,迟早是要走到那一步的,别太抗拒啊,你要有所醒悟啊孩子。」
老祖宗们两高一低地踞伏着,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听壁脚,她门一开,三位老人家脸不红、气不喘,姿势维持不变,腰马硬是了得。
惠羽贤讷讷不能言语,唤了声高祖爷爷后,杵在门前好一会儿才道:「他睡着了,高祖爷爷若要罚他,晚些再罚……可好?待他醒来,我与他一块儿向老祖宗领罚。」
她头被轻敲一记,「咱们说啦,就三男三女,一下子生不出这么多,也得先来个一男一女,咱们罚的就是他,你陪他一块儿领罚,也算天经地义。」
说话的同时,老人家进到瓮室中,三人分别探凌渊然的左右手脉与天灵,三张脸相觑一番,微微颔首。
惠羽贤揉揉微烫的脸,见阁主大人当真睡沉,毫无动静,再见老祖宗状若沉吟的神情,心不由得高悬。
「高祖爷爷,他……」
「他很好。能醒很好,能睡更好,龙精虎猛的,罚多了也不怕。」
老祖完的话三句不离「罚」,但此「罚」非彼「罚」,她有些难以招架。
幸得老人家没有为难阁主大人的打算,至少在他睡着时没有,老人家轻握轻放,把完脉、探过天灵后就撤了。
结果凌渊然这一睡,睡足两天两夜还没醒。
第三天,玄元跟在他们身后也跑回谷中山腹,乘清阁的马队倒没出现仅几名之前留下的人手仍守在谷外的牧族聚落。
惠羽贤后来逮住玄元,要他将凌渊然出关之后的事「说清楚讲明白」,少年被逼到,捡了根树技在地上大大写下——
他没睡。一直醒着,都不睡。
问到最后,惠羽贤方知,竟是自清醒后,阎主大人就未再交睫入眠。
如此算来少说也有二十日未睡下,莫怪老祖宗会说能醒很好,能睡更好。待他这次睡饱醒来,应该就是真正清醒了吧?
到得第五日,为修缮晶石瓮室作准备,惠羽贤听从老祖宗指示,带着玄元在山腹内挖晶石。
这事不是太难,却需巧劲,天然晶石布在山腹内壁,嵌得甚紧,能整块完整无缺挖掘出来才不会破坏它聚能的奇效。
巨蟒也来凑热围,时不时从他们身边蹭过,头上依旧顶着一朵大红花。
之前她奉老祖宗之命,出登「追击」阁主大人,幻影花那时就被她留在谷中山腹,有巨蟒这「老朋友」一块玩,这几天花儿开得格外好,红得特别有朝气。
将所需的最后一片晶石采出,身后,巨蟒顶着花不知怎么闹的,闹到玄元暴跳如雷,指着蟒和花骂不出声,只好忍无可忍扑过去。
大蟒带着花儿溜得飞快,如白色流光一点红,倏地从她身侧飞游而去,玄元则施展轻功追上,从她另一侧窜出,惹得她赶忙以身护晶石,生怕一个不留神,大半日的心血全付诸东流。
她叹口气直起身躯,眸光不经意间,忽见位在高处的窗栏里伫立一道身影。
那座窗栏所在的地方是她在山腹中的「闺房」,亦是阁主大人曾将昏迷的她送进休养的所在。她此刻看不清凭栏西立的人是何神态,只见衣袂翩翩,阔袖轻扬。下一刻,惠羽贤心口陡颤,几无法呼吸。
她听到她放在房中的金丝竹洞箫终于被吹出最极致的曲音,在此座宛如奇境的山腹中回荡……
扛着采出的晶石不不敢跑快,连轻功都没使,就一步步脚踏实地走回房中。
她放下宝贝晶石,吁出一口气抬头看去,箫声在此时落下最后一音,余音犹荡,窗栏边的男人已从空转过身。
明明擅闯进来的人是他,该觉不好意思的人也该是他,但那眼神深邃又专注,看得惠羽贤有些吃不消。
她发现他洗浴过了,散发含湿气,连身上衣物亦换了一套。
她登时脸热。
因他以往留在山腹的衣物都被她仔细收在这房中的大箱笼内,与自己的几套换洗衣物,包括贴身的小衣小裤全放在一起……是夫妻才会如此亲昵。
她当初收抬时未想太多,未想有一日他会翻那箱笼亲自取衣。
还是他其实是驱使了山腹中那些如小工蜂努力做事的小黑蛛们帮他寻找干净衣物呢?噢噢,不会的,绝对是他自个儿翻箱倒柜找到的,因为他手中握的那把金丝竹洞萧,她在出谷找他之前就是收放在箱笼内的。
忍下欲揉脸的念想,她打破沉静道:「凌阁主睡了许久,今日已是第五日。」
渊然握着长箫以拇指轻挲,静了一会儿才出声。「这金丝竹洞箫是我赠子你的见面礼,亦是你我结义之证。」
「既然此证犹在,为何自我出关,贤弟不是连名带姓喊我,便是以凌阁主相称,莫不是想破誓,不认我这个愚兄?」
会连名带姓喊他难道还是她的错吗?
惠羽贤禁不住瞪他一眼,但想起自他出关到现在,她与他一直没能好好说话,此时此际他就在跟前,她心中不觉一阵酸软。
「没要破誓,是兄长……兄长做那样的事,坏了江湖情谊,不好。」
他明白她所指何事,听她维护柳家和欧阳家的两女,他心生不快,然她低低唤出「兄长」二字,瞬间又熨平他的不满。
惠羽贤见他被指责了却未作怒,遂上前拉他。
凌渊然被动地由她摆布。
他被按坐在榻上,跟着看她从箱笼中取出条干净棉布,脱靴上榻,跪在他身后帮他擦拭发尾水气,低幽嗓音在身后问着——
「玄元告诉我,兄长自那日冲破山腹出关后,就一直未再睡下……为何不睡?是体内仍觉异样无法入睡吗?三位老祖宗虽亲自瞧过,似无异状,但……」
「被你气的。」
「嗄?」她被他太过氿静的答覆惊了一跳,险些扯断他一缕发。
他侧过身瞅她,神情较以往清冷,但伸指就往她额面上弹。
「被你气的。」他重申,美目微凛。「一来你不在身边,这样不对。二来遍寻不到你的行踪,如此亦不对。三,你惹来两笔桃花债还得为兄替你了结,这般更加不对。为兄甫醒,贤弟就诸多不对,试问我如何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