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总管又是一惊!「小的怎么没听您说过?这么突然?那小姐呢?您不管她了?」出航海外是何等大事,他服侍纪天宝多年,熟知他虽然狂放大胆,却不是个胡冲乱闯的莽夫,否则哪能撑持起这么大的事业?
「临时起意。小姐自然是跟我去的。」纪天宝轻轻带过,他兄妹俩因为情伤要远走国外,说出去也太丢人。「对了,你再替我办一件事,我要大办粥棚,施医施药,有哪个贫病无依的都可以来领银两,没钱可下葬的,就给他棺木。不用怕花钱,来多少给多少。」
苏总管一日数惊,年过半百的他心脏受不住了,扶着旁边的椅子道:「纪爷,我可以坐一下吗?我……我胸口闷……」纪天宝挥手示意自便,摩挲着一夜长出胡渣未刮的下巴思考着还要做什么。
「纪爷……」好不容易喘过气来,苏总管抚着胸口,噗通一声跪下抱拳道:「纪爷!您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您这么多年来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说一声就不要了,您不心痛我都为您心痛!我为您打理家业这么多年,您对我信任有加,我老儿不是不感激的,我看您这样舍弃一切,像是什么都不要,飘然引去……」忽然一惊,抖着手颤巍巍指着他道:「您该不会是骗我您要去海外,实际上您是看破红尘要出家吧?」
纪天宝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饶是他愁闷心伤,也被苏总管这一番话给逗笑,甩了甩手苦笑道:「苏总管,我真服了你,连出家这种事你都想得出来。放心,我纪天宝酒色财气四大不空,出不了家。」顺手抹了一把脸,一夜未眠的脸上才稍稍现出一点血色,眺望门外亮敞敞的天井,「我只是要出去外头看看,看腻了就回来了。」心里惆怅自语:也说不定就此定居海外,做个化外之民,再也不回来了。
见他神驰天外,忽忽若有所失,苏总管还是隐隐觉得自己这位东家似乎有什么伤心事隐而不说,于是劝慰道:「既是出去走走,如果东家信得过我,这几年我就帮纪爷您看着产业,等您回来如何?」
纪天宝摇了摇头。「不必了,钱财乃身外之物,以前我汲汲营营,现在想想当真无趣。人入土不过六尺之地,我拥有再多又有什么用?你就照我意思办了吧。」苏总管还想再劝,纪天宝心意已决,叫他不必再多言。苏总管无奈,只有诺诺称是。
纪天宝站起身,走向门外,日光照着他高大的身量,不知怎地,感觉那身影竟有些孤寂。他走到天井一棵紫薇花下,手抚花瓣,不知想到了什么,竟自痴了。
自从婚期已定,霍连逍连日来仍是勤于公务,写了一信,就说一切事宜都交由母亲备办,自己届时出现做个新郎官就好。
霍母也曾派人来催他回去看看、商量婚礼事宜,他却只跟来人说自己公务繁忙,不克回家,一切听从母亲的意思。霍母无奈,只好叮嘱儿子要好好保重身体,不要累坏了。
这日霍连逍和蓝方出来巡街,走了半晌,两人有些口渴,于是进了一家茶坊喝茶,叫了一壶龙井两碟点心,吃将起来。
正喝茶间,忽然听到隔壁座头的客人在聊天。「喂,你听说了吗?纪天宝最近正在变卖家产,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也听说了,听说他把所有店铺全卖了,高家和陆家两大富豪都抢着要买他的店铺呢。」
「他的店铺生意兴隆,不买才是傻子。不过我说,他家财满天下,干嘛要统统变卖呢?会不会是他外强中干,实际上周转不过来?」
「这我倒没听说。也有人在打听他是不是另有赚钱门路,要将所有资金孤注一掷,大家伙也想跟着他发横财,可是商道上没听到这回事。」
「而且不只如此,他还大发善心,又是赈银又是施棺施米的,现在开封街坊上人人都称他一声纪大善人,谁都不叫他小霸王了。嘿!世道变得真快。」
「不是有句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音也哀』?小霸王转性如此之快,该不会是快被阎王爷招去做女婿了吧?」
「谁晓得?哈哈!哈哈!」
那两人话题一转,谈起一些风花雪月言不及义的事情。霍连逍和蓝方听完壁脚,蓝方问道:「霍头儿,纪天宝把家产变卖一事,你知道吗?」
「我也是此刻才知晓。」
「纪天宝这番整顿家产,不知是何用意?」
霍连逍默然不语,也猜不透纪天宝为何如此。只是这般决绝的做法,教他心头隐隐一阵不安。
第9章(1)
十数日后,纪天遥派人送了一封请柬给霍连逍,邀他到百春楼相聚。霍连逍心想婚期将至,不愿再予纪天遥希冀,婉言拒绝。
纪府家丁道:「我家小姐说她会在那儿专候霍爷,不见不散。」将请柬留下,躬身行礼后离去。
霍连逍拿着请柬怔怔出神。他到底该去不该去?
约定时刻已到,他还坐在自己房中,一颗心分成了两半:一半叫自己千万不要再去牵扯情丝,另一半却幻想着她独对孤灯,苦等他不来,伤心垂泪的情景。理与情挣扎拉扯,教他难受得冲到房外。
他奔到庭中,来回踱步,心中天人交战。忽然心中发狠,对自己道:霍连逍啊霍连逍,大丈夫想见就见,婆婆妈妈的做什么?!你难道怕管不住自己的心吗?当下心意已决,直奔百春楼。
匆匆赶到百春楼,想到很快就要见到伊人,却不禁怯了脚步。抬头一看,只见二楼窗棂启处,有个清瘦的人儿倚窗而坐,正是纪天遥。但见她神情落寞,双眉间尽是愁色,霍连逍不由得止住脚步,站在楼下凝望,看着她神思凄楚的模样,心头如被人猛击一拳,闷痛难言。倘若他一直不来,她是否就一直这样苦等到天明呢?
纪天遥这时低头往楼下探望,想看看霍连逍是否来应约了,忽见霍连逍就站在楼下,她又惊又喜,猛地站起来,两人四目相接,恍如隔世,都忘了要招呼对方,只是怔怔凝望着对方。
纪天遥先回过神,含笑朝他招手道:「大哥,你上来吧。」
霍连逍举步上楼,每一步都极沉重。来到雅室前,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推开房门。
「大哥。」纪天遥站在桌前,微笑相迎。只见她双颊微凹,清减不少,衬得那双杏眼更大了。「坐啊。」
霍连逍依言坐下。上次在街上偶遇,纪天遥知他即将成婚,心伤肠断,挥泪而去,今日相约,不知何事?纪天遥坐在他对面给他斟了酒。「大哥喜事将近,小妹今天设筵相邀,是要祝贺大哥新婚快乐,百年好合的。」一仰而尽。
「我先干为敬。」
霍连逍闻言心一窒,看着她言笑晏晏,善颂善祷,心中更是难受。这么八面玲珑的纪天遥不是他所认识专门惹是生非的小灾星。
「谢谢你。」他亦一干而尽,但觉苦酒满杯。
「大哥大婚,小妹不知该送些什么才好,想来想去,只好给嫂嫂添妆,希望大哥会喜欢。」她从一旁的桌上取过一个黑檀木盒子打开,里面是一颗光彩夺目的夜明珠。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接受。」霍连逍虽外行,却也看得出此物绝非凡品,摇手婉谢。
「大哥,这是我一点小小心意,你要是不收下,就是看不起我。」两人推来推去,最后霍连逍情却不过,只得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