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嘛……」
接下来的话题,都绕着那叫冬三的人打转,说他擅长打探江湖上不为人知的秘辛,只要肯花钱,世上没有他不知道的秘密。有人说他名字里有个「冬」字,或许跟白庄有关系;也有人说他说话颠三倒四、反反复覆,故意取个与季节有关的名字嫁祸白庄,其实他是白庄的对头墨庄派出来破坏白庄名声的……
众人聊兴正浓,各自贡献听来的小道消息,没人注意到带点病气的年轻姑娘已悄悄付了茶钱,消失在成兴官道上。
收钱的跑堂少年,一直看着她消失的方向。
第1章(1)
睫毛轻颤,原本紧密的眼皮开了一条缝,没一会儿又重新闭上。
然后,竖直耳朵,仔细聆听周围此起彼落的细微声响。
她不是盲眼人,但每隔一段时间会有几天目力全无。既然张了眼仍是一片漆黑,不如继续装睡。
轻轻挪动躺得发僵的肩背,盖在她身上的薄被顺势滑落,立刻有人帮她把被子重新拉好。
「醒了吗?」男人声音响起,温和中虽带点疏离,却是舒服得让人想再听他多说几句。
「回留主的话,还没呢。大夫说过,她身子虚,得睡上好一阵子。」
这次是个年轻女人的声音,离她很近,大概是帮她盖被子的那个人。这女人答话语气十分恭顺,想必那位「留主」,正是鼎鼎大名的庄主白春留。
原来要见他这么容易……只可惜她现在看不见,否则真想睁开眼瞧瞧那张传说中好看到令人赞叹的俊脸。
「还没醒啊……」最后那个「啊」字拖得长长,像是不怎么相信床上的女人依然熟睡。虽然不相信,却没有说破,只淡淡交代道:「等她清醒,能下床了,再带她来见我吧。」
「奴婢遵命。」
平稳踏实的脚步声远到再也听不见后,门板才被轻轻掩上。过没一会儿,有人敲了门,没等人应声便直接推门而入。
「殊儿,我来跟你换班。」利落精神的嗓音里,混杂着水声。「你守了她一夜,也该累了,先回去睡一会儿吧。」
「留主叫我等她能下床,带她去见留主。」
「我听四少爷说,她没那么快醒,说不定等你睡饱回来,她还在睡呢。」
「我不累啦!而且,没见到她清醒,我也不放心。」殊儿边说边靠近床铺,再度帮忙把被子拉好。「昨晚你也瞧见了,她浑身是血倒在庄外,只差一点点就没命了。」
「也算这姑娘运气好,昏倒在白庄前面。要是倒在别的地方,早就去向阎王爷报到了。」这声音由远而近,还没说完,温暖的掌心贴上她的前额。「高烧都退了,应该没事了吧。」
「留主找来的大夫也是这么说。嘉儿姐,这几日墨庄的人来做客,你们厨房那边肯定忙翻了,这姑娘我来照顾就好,你还是快回厨房去吧!」
「你这丫头真固执。」嘉儿没好气地说道:「四少爷八成知道你是这性子,才会特地叫你来看顾这个病姑娘。也罢,你爱逞强我也不管了。我带了温水来,想替她擦擦身子,既然你还不困,这工作就交给你好了。」
「好。」
她听着殊儿跟着嘉儿的脚步走到门口,重新把门掩上,然后回到桌边。搓揉毛巾发出的水声哗啦啦的,没多久,轻柔温暖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
「姑娘,昨晚你发高烧,冒了一身冷汗,浑身湿黏一定很难受。我先帮你擦擦身子,等会儿再帮你换件衣服,你就会舒服点了。你放心,屋里没别人,不会有人瞧见你身子。那,我帮你脱衣服了喔。」
温热的毛巾轻轻覆在她的脸上,压在毛巾上的手指力道不轻不重,沿着额角滑过脸颊,仔细擦着她脖子上的汗渍。
她不常被人这样服侍,觉得有点痒、有点不习惯,又有点感动。明明她只是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愿意腾出一间房给她暂住已是莫大的恩惠,没想到居然特地为她请了大夫,还差了丫鬟专门看顾她!
看来江湖上的传言果然不假,白庄的确是个乐于助人的大善庄,若是有人想要伤害庄主这么好的人,只怕会遭天打雷劈吧……
她在黑暗里胡思乱想一阵,任由那叫殊儿的丫鬟在她身上摸来摸去。这殊儿不知道是太单纯还是傻气,明知她「还没醒」,根本听不到有人在说话,还一直在她耳边轻喃着要她放心、好好睡,那声音又轻又柔,像是哄娃娃睡觉的摇篮曲,害她好不容易清醒,又变得想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意识重新回笼,第一件事就是睁开眼睛。视力还没完全恢复,但已经能看见微弱的光线。淡白色的光从有风的地方照过来,没有温度,也不怎么刺眼,她想,果然一觉醒来已经入夜了。
她扶着床柱慢慢坐起,看见不远处有个模糊的人影,趴在桌子上打盹。她心里有点愧疚,便拿着薄被,小心翼翼地走到桌边,披在那人背上。
那人完全没被惊动,显然已经累垮了。她用力眨了眨眼,还是只能看见模糊难辨的影子,只好放弃记下那人的样貌。反正她认得殊儿和嘉儿的声音,等她眼力好了,再对照着认人吧。
往前走几步,顺着淡色白光的引导,慢慢走出房间。外头和屋里一样,一片漆黑之中,混着银白色的月光,差别只在屋内的光只有一小束,庭院里的月光则是无差别地铺洒在大地之上。
明明是秋天,却闻到淡淡的花香。她心里轻讶,记不清有什么花儿会在这时节绽放,遂放任本能被这香气吸引,扶着墙栏慢步走去。
「什么人?」
她吓了一跳,没想到连丫鬟都熟睡了的深夜还会有人醒着,一脚差点踩空,幸好她眼力不佳的时候,走路必定扶着东西,这才没摔倒。她两手紧抓着栏杆,心扑通扑通地剧跳着,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那人没等到响应,接着说道:
「白庄规定,入夜之后严禁外出,是哪儿来的人这么不懂规矩?」
这声音听起来像要动怒了。她连忙转向声音的来处,轻道:
「对不起,我不知道有这条规定。我、我立刻回房去……」
「停住。」他喊住她。「你这声音很陌生……难得在这种时候还能遇见醒着的人,既然你不困,不如来陪我喝个两杯。」
三更半夜月下独酌,杯子里装的绝不可能是茶水。她嘴唇动了动,想拒绝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过来。不要让我亲自去抓人。」他不耐烦地道。
哪有人这么霸道的!她无声埋怨着,想起这里毕竟是人家的地盘,只好乖乖走上前。一出屋墙阴影遮蔽处,就听见那人讶道:
「是你!」微怒的语气缓了缓。「怎么,才能下床,就急着出来吹风,是怕睡饱了、身子好了会被赶出庄去?放心吧,这庄园里当家做主的,是个天生的烂好人,不会做这么恶质的事,你尽管安心住下,住到不想待了再走吧。」
这人到底是在安抚她,还是挖苦她?不是说白庄里的人,个个慈眉善目、乐于助人吗?她心里微恼,扶着栏杆走到尽头,离那人坐的石桌却还有一段路,她眯眼看了半天,实在没法看清楚途中有没有绊脚的东西。不知道万一她跌跤了,这男人会不会好心扶她一把?
先走一小步,踩稳了之后才再跨出另一步;磨得光滑的石桌上映着月光,让她即使目力不佳也不至于走错方向。一步又一步,直到右脚尖踢到硬物,她伸出手摸索着石椅的高度和位置,这才慢慢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