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略过数年前的婚姻未提,因为那一段并非一个公平的开始。对他而言,他和恕仪真正“认识”对方,是从离婚之后开始。
“你当然这么说!”赵媺帷反唇相稽。
“我跟你的分手是独立事件,纯粹因为我们个性不合。”他不理她的讽刺,继续说下去。“感情是你情我愿的事,任何一方都有先叫停的权利。”
“你也知道感情是你情我愿的事,我这一方的意愿呢?要分手的人是你,我不想分,也不想叫停!”她用力挥舞双手,在书房里来回飙动。
“我勉强不了你,同样的,你也无法强迫我继续去接受这段感情。”
“我们的感情哪里出了问题?你为什么口口声声说我们不适合?我们来自同样的背景,受同样的教育,交同样的朋友,出入同样的场合,我们哪里不适合?”她陡然停在他面前,几乎想歇斯底里的尖叫。
“这就是我们不适合的地方,我们两个太像了。”他冷静地指出。
“共通点正是让一段感情成功的基础!”
“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会站在这里对彼此叫骂?”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无法回答。
“你没有那么爱我,你只是自尊心受损,无法接受我是那个先要求退出的人而已。”他无奈地望着她。“你知道我为什么如此了解吗?因为,如果你是那个先要求退出的人,我的愤怒会和你一模一样。”
两个性格强烈的人永远想压倒对方,比个高下出来,到最后,所有爱意在不断的较量中,磨蚀殆尽。
“这不是任何人的错,我们只是太相像了。”他轻声说。
“别再说了。”
赵媺帷转过身去,肩膀开始微弱的颤动,但是她固执的不去拭泪,以免让他知道她在哭。
即使在这样的时刻,她都不愿意让他分享她的真实感情,宁愿背过身去。
在赵媺帷的世界里,没有“弱态”这两个字,在伍长峰的世界里也没有——起码以前没有。
他突然想起恕仪。
她每次受了委屈就红着眼眶,只会“你你你你”的指着他发抖,再不然就是气得说不出话来。
如果他再过分一些,她干脆把他撵出门。
其实“撵出门”这一点就表示她吵输了,黔驴技穷,干脆眼不见为净。
她从来不怕让他知道她的输,所以反而让他每一次都乖乖爬回来认错。
他想起她气红的俏颜,含泪的委屈相,以及他死皮赖脸爬回来的时候,她心软的表情。
唉,恕仪,他的恕仪,难怪他是如此的爱她……
咦?伍长峰一愕。
真的是这档子事吗?他爱她?
你自己去好好想想,你应该承认什么吧!突然之间,余克俭的话产生了意义。
他爱上她了?从何时开始?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可很明显的,那位自认清明的旁观者倒是看得明明白白。
他爱她。
伍长峰慢慢咀嚼这个想法。
嗯,没有想像中的天崩地裂,山河为之变色;没有心跳猛然一震,大脑陷入空白;没有血流加速,整个人昏眩无力。
他的每一块肌肉,每一个呼吸,都很平静地接纳这个事实。
仿佛内在有个“伍长峰”早已知道了这件事,只等着外头的那个笨家伙赶快发现。
他只是,在不知不觉之间,爱上她了。
他爱上了她……
赵媺帷直到终于能掌握自己的情绪之后,才回过身来。他脸上那个温柔的笑容却让她心冷。
因为她非常清楚,引出他柔情的女人,绝对不是自己。
一切都结束了。再也没有任何话语,比他脸上的那个笑容,更明确地让她体认到这个事实。
他们完了。
“如果我们两个人真的如此相像,你应该知道我以后的反应。”她冷冷低诉。“我会恨你。恨你很久很久。即使有一天我不再恨你了,我也永远不会原谅你!”
她决绝而去。
“我知道。”伍长峰对着摔上的门苦笑。
因为,换成了他,他也会如此。
他们两个,只是太相像了。
第八章
夜深沉,人悄悄。
十一点过几分,街声渐渐平息。一辆BMW无声滑进花巷草弄里,停在一处小庭院外。
围篱旁有一株刺桐采出头来,在十月的夜风中招展,仿佛向车中人挥晃着说:女主人还没回来,还没回来。
伍长峰望着那扇一直末再亮起的窗户,突然觉得全身乏力。
从“抓奸”闹剧的那一日起,恕仪便宣告人间蒸发。
他火速追到她家,敲了半天的门,只得到楼上住户丢下一句话来,“你别再擂门了!李小姐一大早就送家人去机场,你把门槌破了也没用。”
去送机总会回家吧?好,于是他耐心地回公司上班,一整天心神不宁,打了三十七通电话仍然没人接,下了班亲自杀过来,一样没逮着人。
敢情她根本就没有回家。
他干脆跑到花艺班,询问跟她交好的负责人陈老师。
“人事小姐说,恕仪傍晚打了通电话进来,只说要请一阵子假。”陈老师很善良地告知。
“一阵子”是指多久?
“她有没有说她人在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没有呢!”陈老师歉然回答。“人事小姐还来不及问详细,她就挂断了。”
天,她会不会被绑架了?
不过绑匪应该不会好心到让她打电话回来请假,所以应该是她自主性的离去。
这是第一天发生的事。
接下来又是七、八天的干等。
就在他即将失去耐性的时候,陈老师那里总算又有了消息。
“她今天三点多打了电话回来,说要再请一个月的假。”
“一个月?”他一口气梗在胸坎里。“她有没有说此刻人在哪里?”
“她临时决定跟家人回马来西亚散散心,所以现在人在老家。”
“你有没有她家的地址?”他已经准备亲自飞过去逮人。
“对不起,秋声园只有她在台湾的联络资料。”陈老师爱莫能助。
“天啊!我不敢相信!她为什么不打电话告诉我?”他暴躁地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表情想杀人。
“唔……”你们小两口自个儿闹别扭,你来找我讨答案,我怎么会知道?陈老师心中嘀咕。
如此又过了四个多星期。
从赵媺帷和他正式决裂的那一日起,他便开始腹背受敌。
捅他背后的,自然是赵大千金。她的回马枪就是跑去向他父母哭诉他的变心,顺便把“李恕仪”这个名字报出去,果然够狠!
事隔四年,“李恕仪”这名字再度把伍氏夫妇搞得人仰马翻。不同的是,四年前是人家来缠住他们儿子要求负责;四年后却是他们儿子去缠上人家,还坚持对她“移情别恋”到底。
这一切都无所谓,真正给他迎头痛击的,是恕仪的不知所踪。
看不见就是对他最大的惩罚,尤其在发现了自己对她的心意之后。
每天下班回家时,他会惯性地开车到她家门外,盯着那扇长帘垂泄的窗。
恕仪为什么要跑走呢?为什么蓄意不和他联络?莫非她在为那天早晨的事而怨怪他?
她睁着一双空洞大眼、满脸惊吓的神情,一直在他脑中盘桓不去。
老实说,他也想下到平时高傲的赵媺帷,发起火来会如此“原始”。若非当时他也睡得太沉,被攻个出其不意,他一定会保护她到底。
恕仪,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要回来?他趴在方向盘上,无声叹息。
咿呀轻响,左近仿佛有门扉打开的声音。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直到确确实实看到方才的窗已亮起一抹昏黄,闭锁的门也变成微掩着,他才全身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