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过去了,今天是一年最后的年尾,过了子时便是新的一年,牛家人也一块儿围炉。
一只底下烧着红炭的铜炉摆在圆桌子的正中央,炉上架着锅子,锅子里是自家腌的酸白菜,摆上猪肉、四色丸子、一大把野蒜和各种的配菜,一大锅汤正热滚滚的冒着白烟。
九道大菜围着锅子一共十道,取十全十美之意,有鸡鸭鱼肉,有凉拌,有快炒,还有焖上一天的卤蹄膀,菜色之丰富胜过以往,不管吃不吃得完都得丰盛,晚点还有饺子可吃。
“咱们家刚泡的黄蜂酒还不能喝,所以买了酒性没那么烈的杏花酒,未成年……呃,咱们都还小不能多饮,一人最多一杯,谁偷喝就罚洗碗。”牛双玉为每人倒一杯酒。
未成年不得飮酒这句话她是记住了,可是办不到,在这么热闹的年节,不喝一杯酒助兴好像少了年味似的,她也放开手的让眼前的至亲尽兴,扫走过去一年的不开心和伤心。
蓦地,她的眼波扫过某张俊逸非凡的侧脸,心口咚地一跳,好看的脸人人爱看,他又比好看更好看。
“哼!姊姊每次都想偷懒,叫冬雷表哥帮你洗,我不怕洗碗,再来一碗。”没喝过酒的牛丰玉醉了,胆大包天的说起醉话,还抱着酒辉子说要大醉一场,男子汉要练酒量。
“呋!小酒鬼,咱们家缺头牛,拿你顶上。”话刚一出,牛双玉就想到他们家该买牛了,老和村子里抢那十头耕牛,他们真的抢不过,还易生事端。
她算了算卖春联和煎饼的银子,买头牛绰绰有余,等十五过后开市了,再去买头牛回来。
想到手边的钱越来越多,她就乐不可支的笑着,一双镶了黑玉似的水眸特别明亮,彷佛夜里都不用点灯了,用她灿亮的双眸照明,驱走一室的黑暗和往日的阴霾。
会越来越好的,她想。
“来来来,吃饱了发压岁钱,二弟、妹妹、小丰一个,表哥你没有,你比我大。”过年太高兴的牛辉玉也说起笑话了,脸上堆满笑的挨个发压岁钱,一人二十个铜板。
牛家赚的钱都由牛双玉管着,不过她会在日常花销上多给其他人一些零用,依其所需给十文到五十文,他们私底下帮人写信或做事的小钱则分文不取,各自分配使用。
只有一起干活赚的银子她才正大光明的收起来,那是家里的“公费”,用来支付家中的开销,其余是各自的私房。
唯一的例外是赵冬雷,因为他不姓牛,所以牛双玉会多给他一些,毕竟他打的野味卖了不少钱。
“我不用。”他从未收过压岁钱,不稀罕也不在意……赵冬雷似乎想起了一些事,在看到笑闹的牛家人后,他脑中浮现了些模煳的片段,一群人在欢乐饮酒,唯独他一人坐在角落独酌,四周人很多却无一人上前攀谈。
“你不用,我给你。我娘说过,没成亲前都是孩子,都该有压岁钱,接下来的一年才会顺顺利利,赵冬雷,你会一天比一天好……”牛双玉笑嘻嘻的递上红包袋。
捏着扁平的红纸袋,眼眶发热的赵冬雷有一丝动容,这惹人疼惜的小姑娘呀!“我没准备……”
他没想过要给人压岁钱,过年对他来说有什么意义他不知道,但他喜欢牛家的吃吃喝喝,为一家团聚而欢喜。
“以后再补给我,你敢不给,追杀你到天涯海角。”她佯凶的手叉腰,但面上笑得像春天的柳条儿,细细柔柔。
“好。”他微带哽咽。
这颗凡事为人设想的小扁豆,他会对她很好很好的。
“冬雷表哥,快给我瞧瞧姊姊给你包了几枚铜板,她这人忒小气了,去年给我的压岁钱才给五个铜板……”他买个糖吃就没了,到现在还想不起来吃的是什么糖,因为吃太少了,尝不出味道。
“不给看。”那是他的。
赵冬雷将捏得紧紧的红袋子高高举起,不让人瞧。
牛丰玉不满的咕哝。“你怎么和姊姊一样小家子气,看一眼又不会少块肉,你们喔!太讨人嫌了。”
孩子气的说法让大家笑成一团。
“不必看了,就一枚铜板,象徵一元复始,一切重新开始,来年博个好兆头。”她看向赵冬雷,意思是说:瞧,我对你多好,没忘了求我家祖宗保佑你过得更好,你可要感恩。
赵冬雷但笑不语,深幽的墨瞳中异采轻漾。
“嗟!才一枚铜板而已,小气就小气,还一元复始……”待会再回屋数数今年得了多少压岁钱,他想买弹弓。
子时一过,鞭炮声齐鸣,此起彼落的迎接新年的到来。
这时,牛辉玉端了一碗长寿面出来,面里有颗水煮蛋。
“妹妹,生辰快乐。”
“姊姊,生辰好。”
牛家每一个孩子的生辰都是一碗母亲煮的长寿面和一颗水煮蛋,从没间断过,如今娘不在了,由一家之主代替。
“今日是你生辰?!”赵冬雷面有恼色,未及时备上贺礼。
“嗯!我是大年初一寅时出生,那时天未明,我爹原本要把我取名初玉,取其谐音,但是他觉得双字比较吉利……”她娘常在她耳边说着,有时还会笑着喊她初一。
第七章 灯会走水了(1)
初一起早要拜年。
初二起早走亲戚。
初三……
一眨眼,正月都过了一半,十五元宵月正圆。
这一天,由知县大人发起的百花会热热闹闹的展开,不过今天赏的不是花,而是人。
所谓的百花是由城里人家让女儿上台表演才艺,琴、棋、书、画、针黹女红刺绣,甚至歌舞都行,由地方上的文人雅士进行评监,牡丹为冠,国色天香。,芍药为次,技压全场;海棠第三,妩媚多情。
评选出的前三名各可获得二十两、十两、五两的奖励,及珠钗数支、绫罗绸缎两匹,还有两盒官制的胭脂水粉。
花会的高潮则是由这三位容貌出色的花美人乘坐香车绕城一圈,让全城百姓瞧见她们的花容月貌和才华,为今年的元宵节添上一点光采,月圆花好人娇美,福地洞天喜相逢。
只是原本一到元宵人就多,百姓赶着看花灯猜谜,适逢一年一度的百花会,那涌进城里的人潮就更多了,密密麻麻、人山人海,一个挨一个,连落脚的地都踩不到,个子矮一点的,那更是被架在半空飞了。
正如赵冬雷说过的话,人一多就容易出事。
先不论人群中有没有拐子,光是你挤过来我挤过去的就能把胖子挤出油水来,更别提立在灯市两旁的灯楼,一整排的灯笼燃着烛油,大家挤呀挤的把支撑牌楼的支架给挤倒了,一根倒下,其他支架也跟着应声而倒,摇晃的灯油溅了出来,瞬间整个灯笼着火,烧成一团。
不过是转眼间,整条街烈焰冲天,灯笼本来就是易燃物,加上又有油,还是木头搭建的支架,火势蔓延得相当迅速,一下子烧到两条街外的会宾楼,火势张狂。
应邀而来的赵冬雷和牛双玉正巧在会宾楼门口,两人目睹烈火如浪涛般烧来,凶勐而汹涌,一些逃避不及的百姓被掉下来的灯笼火沫子打到,惨叫一声变成火人。
这一幕太骇人了,牛双玉娇小的身躯不自觉偎向赵冬雷,小手紧紧捉住他胸口的衣服,她很想大声的告诉百姓,别跑了,一跑会产生风,让身上的火烧得更旺,就地扑倒滚动火势很快就灭了,可是她惊骇到喊不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