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不论他如何倾心相待,仍得不到她的心;他与她的情分终究也只落得了恨……
几瞬碎心思忖,再睁开眼的严炽书,眸底惯有的冷冽霸气消失无踪,仅存无言以对的亏欠与歉疚。他唤了声「将人带上」后,便仰首饮尽了手中那杯茶。
「将茶喝下便是朕对你的歉意,抱歉当年朕无情地将你送回东胡,害你这些年来受苦了。抱歉朕没能来得及救出你的养父,甚至直到前些时候才将你娘与生父救离东胡,遗憾的是,你生父被囚于石牢时遭受欺凌,早已病情沉重,在来中原的途中便已病逝。」
严炽书的话一字一句落入耳里,几乎不敢置信的慕容妍在看到被炽影卫带进殿内的熟悉身影时更是惊愕万分,「阿娘!」
「妍儿,娘的妍儿啊……」哽咽唤了声,一名妇人几步迎前,紧紧抱住多年不见的女儿。
久别重逢的喜悦与数年来的担惊受怕,让慕容妍母女俩又惊又喜的哭成一团,直到一声惶恐至极的尖声叫嚷从圆子口中传出:「皇上!」
唇边缓缓溢出鲜血的严炽书,昂藏高大的身躯几要站不住地微倾,泛着一丝释然的眼眸却仍是看着慕容妍。
「来人啊!护驾、快护驾啊!」看到主子吐血,圆子吓得都语无伦次了,边匆匆上前搀扶着严炽书,边惊惧地尖声嚷着,「传太医,快传太医啊!」
不过须臾,完全想象不到的状况便在眼前发生,让讶然无比的慕容妍一时怔忡。
他刚刚说了什么?她阿娘是在炽影卫护送下来到她身边?而她,做了什么?
明明是自己下的手,然而看着严炽书唇角淌血,摇摇欲坠地几要站不住时,慕容妍仍是心惊胆颤地抽紧了心。
「妍、妍儿……」直到严炽书朝她伸出手,艰难的开口唤她,慕容妍才恍然回神地欲奔上前,然而冲进殿内的御林军却将她团团围住,在她与被炽影卫围护的严炽书之间隔开一道防距。
「统统给朕退下,谁都不准动她!」看见慕容妍被包围,严炽书心口一窒,厉声斥喝时又呕出口鲜血。
「皇上……您、您这……」帝威一出,满殿戒备的御林军与炽影卫全都错愕的不敢妄动,却也因为皇帝深受重创的危急而不敢随意退离。
「朕说退下,谁敢不从!」咬牙重喝,严炽书眸光中有着杀无赦的狠厉。就是死在她手上,他也绝不准有人动她一根汗毛。
玉面修罗般的帝王震怒,在场众人均颈项一凉地倒抽了口气,惴惴不安地准备奉旨退离。
「我敢!」
踩着疾步踏进殿内的罗修武一见眼前此景,冷肃的神情添上几分怒意,双眼瞪着严炽书,朝御林军开口:「把妍妃及东胡巫女押入大牢,有事我罗修武顶。」
「帝王是要对天下人负责钓,倘若你这么不将帝位皇尊看在眼底,那么为了夺回帝位而拼搏的那些年,难不成都是玩笑吗?」
坐在龙榻边的杌凳上,罗修武语气冷厉的对着一醒来便要命人放出研妃的严炽书开口。
知道自己惹恼了好友,严炽书默然以对,不发一语地让圆子伺候着喝药。
「之前你跟玄殷说是练身手,我们也都由得你去,现在呢?你这般轻视、玩笑性命,你要那些炽影卫用什么心态来守护你?」
「我要真想死,何必让太医院研制解方?」咽下喉头的苦味让严炽书紧紧皱眉,有些烦的推拒着圆子递来的绸巾。
「你还有脸说!那解药在你吐血时都还没做出来,要不是太医实时给你塞了几颗续命丹,你现在还能在这同我争吗?」瞧他竟然还信心满满的,要不是他负疾在床,罗修武早就赏他几记怒拳了。
「总之,我现在就是还有着口气,死不了。」淡淡低应,严炽书只要一想到被关在牢里的慕容妍,一颗心就放不下,「修武,把她放出来吧。要不,我这一番苦心就枉然了。」
「上回她刺伤你,炽影卫已经当了次替死鬼,这次你还想拿谁当无辜。」喝了口茶,罗修武毫不客气地将他的要求驳回。
向来杀伐决断的严炽书当然清楚罗修武的用意。弑君终归是重罪,他就算再不愿也得顾及帝尊。可为她悬着的心又哪是他说收就能收的呢。
「修武,被一个人心心念念地惦着,那种感觉很好,对吧?」沉默了好一会儿,浅浅开口的严炽书也没等他回答,便又自言自语般地幽幽低语,「像那黧丫头,无时不刻惦着你吃饱穿暖、关心着你平安健康……可她惦着的,却是如何取我性命……」
这人啊……要嘛不爱,真爱上了心眼倒死得很。
心下暗忖,感觉得出严炽书用情至深的罗修武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开口,「能有个人将自己惦在心上爱着、时时牵挂着的确是件幸福的事,你高坐龙椅上的孤寂我也懂得几分,可眼下平曦与玄殷生死未卜,胡匈联军又来势汹汹,我真的没有心思替你设想些什么,我只能说人既已救出来了,其他的就随缘吧。」
罗修武的话像记当头棒喝,狠狠地激醒了严炽书,彻底将他拉回了眼前的现实。
在他接下慕容妍那杯茶之前,严应匡便已告知东胡传来平曦与玄殷失踪,以及胡匈已然联军,大战一触即,发的急讯。
当下他虽然面不改色,果断下旨让罗修武领大军迎战胡匈,然而心下如何愁肠百结、纷乱难定却是只有他自己最清楚,或许也因为如此,他才会冲动的饮下那杯意欲取命的毒茶。
而今,几乎赔上一条命换来的结果,残酷又无情地打碎他的情梦,面对将要出征的罗修武,身为帝王的他也该当抑止孤寂慨然的情思,挺起一身傲骨守护这片天下。
「放心吧,我知道自己是皇帝,这条命是用来对天下人负责的。」神情恢复高傲清冷,严炽书朝罗修武开口道。
「你还知道自己是帝王呀!」低低讪笑,严炽书的神情虽是让罗修武稍感安心,可一想到即将面临的大战,眉心便又肃然冷凝,「大军已在城外待命,我该走了。」
「修武。」罗修武才转过身,严炽书便又将他叫住,在他侧首回望时缓缓开口,「兄弟,此战不易,请千万小心保重,为黧丫头、为玄殷,也为我留着命。」
几句发自肺腑的话让罗修武心下动容,面上却仍是一贯的冷肃,「哼,我这『炼狱战神』的称号可不是浪得虚名喊假的!倒是你,快些把身子养好,这龙座可还靠你威震呢。」
幽暗的大牢一片死寂,与生母同被关押的慕容妍脸色苍白,娇小的身子抵不住冰凉寒意瑟缩轻颤,心思不停反复纠绞。
被押入牢里的隔日,她便在罗修武及娘亲的叙述下,明白了一切。原来从她踏入龙御殿时严炽书便认出了她,也早就知道她想杀他的原因,可他却仍是包容宽待,甚至为了心里那份未曾言说的懊悔愧疚而派人救她双亲。
甚至在救人失利之际,以和亲之名将平曦送往东胡,为的就是借婚典来松懈乌图的防心,好成功将人救出。
她知道他爱她,却没想到他竟用情至深到不惜赌上自己唯一的亲人。反观自己,安逸地活在他的羽翼下受尽荣宠,却从来没能信任他,甚至在遭遇丧父之痛时,自私地对他痛下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