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她外出采买一些纸料,行经大街,见一名妇人跪在路旁,低头哭泣,面前的地上有一张小破席,破席上躺着一具小小的身躯,仅以一件破旧的衣服盖着,一旁还摆着一张纸,写着“卖身葬女”。
她没有犹豫,快步往对方走去,未料一辆马车突然停下,一名男子下了车,快她一步走了过去。
夏就赢细细一看,赫然发现竟是区得静,她心头一震,有种胸口被拍了一下的感觉。
区得静从精绣的荷包里拿出十两银子,放到妇人面前,淡淡地道:“拿着吧,把女儿好好安葬了。”
妇人抬起头,不敢相信竟会遇到这样的大善人,急急忙忙收下银子,卯足了劲儿的磕头。“爷,谢谢、谢谢,您的大恩大德,我愿做牛做马回报。”
“你还是做人就好,做什么牛马?”区得静顿了下,又问道:“你是赤石城人士?”
妇人摇摇头,“我来自松城附近的一个小村庄,两年前死了丈夫,在家乡的生活无以为继,才想着带女儿来赤石城投靠远房亲戚,谁知道我的女儿在路上染病,因为没银子看病,身体一天一天的虚弱,最后……”说着,她又悲伤的哭了起来。
夏就赢这时已经站定在区得静身后,也将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她忍不住问道:“那你的远房亲戚呢?”
听见她的声音,区得静马上转过头,两只眼睛定定的看着她。
夏就赢跟他对上一眼,随即趋前问道:“没找到你的远房亲戚吗?”
妇人一边拭泪,一边泣诉,“找到了,可是他们不愿意收留我们母女俩……可怜我的女儿,今年才七岁……”许是想起这一路行来的艰辛以及女儿病逝的悲恸,她泣不成声。
见她哭得全身发抖,夏就赢一点都不在意她衣衫褴褛,身上还隐隐散发着怪味,蹲下身,伸出双臂抱住她。
此举,不只区得静看怔了,就连街上的人也都看傻了。
夏就赢轻轻拍抚着她的背,安慰道:“不要担心,我会帮你好好安葬孩子的。”
闻言,区得静的第一个念头是,这夏家的姑娘还真会看准时机做生意,可是她接下来的一番话,教他愧疚又佩服。
“我家是治丧的,我帮你把孩子葬了,不收你半文钱。”夏就赢用诚挚又温暖的眼神看着她,“区爷这十两银子你就留在身边过日子吧。”
妇人惊疑不已,“姑娘,你……你是说真的?”
“当然。”夏就赢轻声道:“在孩子面前,我能说谎吗?”
妇人望进她眼底深处,像是确定了她所言不假,感激欣慰的眼泪又再度涌出,接着连连向两人道谢。
“孩子叫什么名字?”夏就赢问道。
妇人噙着泪,不舍又心疼的看着女儿的尸身,声线微微颤抖,“她叫桑儿,是她爹给她起的名字……”
“桑儿?好可爱的名字。”夏就赢微微一笑,“她一定是个可爱又懂事的孩子吧?”
妇人身子一抽,再次控制不住的痛哭失声。
夏就赢握了握她的手,轻声道:“别哭,桑儿一定不希望你这么伤心。”
妇人掩着脸,频频点头。
夏就赢伸出手,隔着破衣轻轻覆在孩子身上,温柔地道:“桑儿,别怕,姊姊是来帮你的,你先跟你娘在这儿等着,姊姊马上回去找车来载你。”说罢,她站起身,“大姊,你先跟桑儿在这儿候着,我现在就回去……”
她话未说完,便被区得静打断,“不用那么麻烦。”她疑惑的看着他,还没开口问,就见他回身吩咐道:“把孩子放上车,送到福全。”
余慎是区得静的随从,有时和主子一起出门,便会身兼车夫,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一下,然后呐呐地问道:“什、什么?”
“把孩子放上车,送到福全。”区得静复述一次。
夏就赢惊呆了,她简直不敢相信区得静竟然想也不想就将他的马车出借当“灵车”。
余慎面有难色,“爷,这……这不是人,是尸啊。”
“尸也是人。”他说。
“爷,把尸体放上车,怕沾上晦气。”余慎千百个不愿意。
区得静浓眉一揪,声线一沉,“胡说八道。”说罢,他自个儿弯下身,将孩子小小的尸身抱起,放进马车里。
他这举动教夏就赢惊愕得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滚出来了。
这是她认识的区得静吗?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他那冷酷得半点人情味都没有的样子,对比现在,他根本是宇宙第一超级霹雳大暖男。
他不只把自己的座车当灵车,还面不改色的抱起死去的小女孩……老天!
“你跟孩子一块儿上车吧。”区得静对妇人说道:“我跟夏姑娘随后就到。”
“谢谢这位爷、谢谢姑娘。”妇人连声感谢,虚弱而缓慢的爬上了马车。
夏就赢看着余慎驾着马车载着妇人跟孩子往福全的方向而去,还是一脸呆愣。
“走吧。”
听到区得静的声音,她这才回过神来,应了一声,“喔。”
于是,两人一左一右,一同朝夏家的方向走去。
区得静人如其名,安静寡言,走了好一段路,他一句话都没说。
而夏就赢是那种有话就一定要说的人,她再也憋不住了,“谢谢你。”
他先是疑惑的睇着她,然后撇唇一笑,“谢我什么?”
“谢谢你帮忙,还把马车借给我。”
“不是借你,是借给那孩子。”他说。
“借谁都一样,总之谢谢你。”她望着他,老实地道:“我没想到你会帮这个忙。”
区得静浓眉一挑,“怎么,我在你眼里是个冷酷又冷血的人?”
“一开始我确实这么觉得。”夏就赢直言道:“还记得在区府门口第一次碰到你时,你的态度还有言谈都让我气得快吐血,当时我真的觉得你是个混蛋。”
她的直率教他不由得愣住了,混蛋?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当着他的面这么骂他。
“但是后来我知道你给郭家送了一笔奠仪跟安家费,就觉得……”
“我是个好人?”
“不,”她摇摇头,“我只是觉得你应该是怕被两条冤魂缠身,所以花钱消灾。”
她的坦率让他哭笑不得。
“不过,”她接着又道:“你刚才所做的事,让我对你彻底改观。”
区得静好笑地问道:“噢?那我从混蛋变成什么了?”
“暖男。”夏就赢马上回道。
“暖男?”他一脸疑惑的瞅着她。
她干笑两声,猛然想到他这个古代人哪会知道暖男是什么意思,她想了想,解释道:“暖男就是……会做一些让人感到温暖的事情的男人。”
“这是你自创的词儿?”
“呃……算是吧。”夏就赢尴尬的笑笑。
“那你也算是暖女喽?”
“咦?”她一怔,微微瞪大眼睛看着他。
“你不也老是做一些让人感到温暖的事情吗?”
方才见她安慰那名妇人时,那充满怜悯之情及同理心的言语及行为,让他打从心底感到敬佩。
“据我所知,福全葬仪生意冷清,如今只剩下两名伙计,还常常发不出月钱。”他目视前方,语气淡淡的,“没啥收入就算了,你还有一个嗜赌成瘾的爹,这样……”他顿了一下,突然转过头,两只深沉黑眸紧攫住她,“你居然还能毫不犹豫的免费为人收尸治丧?”
迎上他明明淡漠却莫名炽热的眸光,夏就赢的心狂跳了好几下,她暗暗深呼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才道:“做这一行不能只想着赚钱,遇到需要帮忙的人,就算是赔钱也得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