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阳听得皱了眉头,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几步。
楚秋雨平日对两个嫂子多有谦让,一来是看在老爹和两个兄长颜面上,二来也是想着家和万事兴,不愿意同她们计较,但眼下大嫂明摆着往她身上倒脏水,她就忍不住了。「大嫂这话说得可是不好听,我没有娘教导,不是还有爹爹和兄长吗?再说了,就是有娘教导的闺女也不见得懂规矩啊,整日在婆家摔摔打打,指桑骂槐的不也是常见吗?」
「你!」青云平日这般嘴巴痛快习惯了,没想到一向沉默的小姑子会如此反驳,一口气梗在嗓子里差点憋死她。
楚秋雨也不给她反击的余地,紧接着又添了一句,「大嫂这么担心楚家的名声,还说怕以后闺女嫁不出去,这是打算给我大哥多生几个闺女吗?我倒是欢喜呢,小侄女多可爱,不过我听说二嫂可是打算生小侄子的,到时候大嫂只管费心小侄女出嫁就好,二嫂家里的小侄子继承楚家家业也不错。」
「你,你……谁说我要生闺女了?!」青云涨红着脸,生怕小姑子一语成谶,赶紧吐了两口口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各路神明都没听到,没听到!」
说罢,她怕再说下去又着了小姑子的算计,恨恨地扭头回去找自家男人撒气去了。
楚秋雨叹气,往低头不语的道阳看一眼,尴尬地解释道:「抱歉,连累你了,我家……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过你放心,莲生是留在我身边,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道阳抬起头,不等说话,前边已是传来官差的催促声。
楚秋雨慌忙背过身去,「你快把棉袄换了,外边等不得了。」
道阳麻利的套好棉袄,外面再罩着他那件破烂长袍,倒也不显眼。
面馆外,几个官差把道阳关进囚笼,许是瞧着一众食客都望过来,髙声呼喝道:「这小子真是命硬啊,眼见到地方了,却把老娘和妹子都克死了!咱们也是倒霉,好好的差事,回去还要写公文。」
囚笼里的道阳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背脊却是挺得笔直。
面馆里的众人纷纷摇头或者满面同情,却也都没有多说什么,毕竟阳关只是个边陲小镇,同京城那里的风云变幻相隔太远。对于神仙打架,凡人议论两句就罢了,谁还真打算自不量力的插手啊。
囚车骨碌碌地往前走去,楚秋雨站在面馆门前,心头有些沉重,有时候苦难就是成长的催化剂,昨日那个还有些骄傲倔强的少年,已经迅速成为一个背负着山岳一般仇恨的男子了……
许是感受到了楚秋雨的目光,道阳微微转过头,努力把一切印在心里。秋末最后一个晴日,太阳照在门前的少女身上,桃红色的小袄衬得她脸色红润,但眉眼间却含着三分怜悯七分担忧……
到底是秋末冬初,太阳也有些懒怠,刚刚送走囚车,天色就又阴沉下来,只不过这一次比之前几日都要暖和一些,有个正吃面的老人就念叨着,「这天啊,怕是要落雪了。」
阳关驿站虽然离阳关镇不算太远,但道路却算不得好,若是落雪,采买起来很是有些不便。
楚秋雨忙得顾不得吃上碗面,开始清点起账册和库房,好在先前已经列了单子让二哥去采买,只要二哥顺利回来,就不怕冬日没有食材。
正是忙碌的时候,突然后院传来青云的叫骂声——
「死丫头,跟谁瞪眼睛呢?真当自己还是什么大小姐,一个打杂的丫鬟敢跟主子发脾气,你是活够了吧!」
楚秋雨立时丢了手里的账册往后跑,一时忙碌,倒是忘记楼上还住着莲生这个小丫头了。
果然,后院里,莲生站在楼梯上,蓬乱的头发遮盖了半边雪白的脸孔,眼里满满都是惊恐和恨意,淡薄的小身子更如同枝头的枯叶一般抖个不停。
楚秋雨也不理会她大嫂的叫骂,扯了莲生就上楼。
莲生有些抗拒,但到底还记得楚秋雨昨晚给过她一碗面条,跟着她踉跄上了楼。
说起来楚家虽然算不得什么大户人家,可楚老爹挂着驿丞的名头,除了朝廷给的八百文薪俸,每月也多少有些额外进项。当初建面馆的时候,楚秋雨就撺掇老爹盖了两层楼,本来打算是万一来人住不下,也能多个地方安置。
没想到后来面馆忙碌起来,楚秋雨懒得在后边山坡上的窑洞老宅同面馆两边跑,干脆在二楼拾掇了一个最大的房间做了自己的闺房。
青云和铃锣嫁过来之后,因为要到面馆帮忙,也有防备小姑的意思,就赖在后院的厢房住了。
先前楚大嫂还借口厢房潮湿,要搬到二楼,被疼爱闺女的楚富贵驳了回去,所以这会儿楼上倒很是安静。
楚秋雨把莲生安置在桌边,一边倒温茶一边琢磨着该如何同她说,怎么也不能直接就说——你娘死了,你哥把你卖给我家做奴婢,然后自己去矿上做苦工,生死不知……
然而不说,显见莲生这个倔强的小姑娘又不会安生。
这般为难之下,反倒是莲生先开了口——
「我娘呢?我大哥呢……」
小姑娘只有十出头岁,娇生惯养长大,声音也是娇怯怯中带了一丝骄傲,听得楚秋雨更想叹气了。
「你娘……嗯,昨晚去世了。你大哥跟着官差去矿上做工,临走之时把你托付给我,以后……你就在面馆帮我做些活计吧,只要你哥替家里伸冤,有了出路就会来接你。」
「呜呜,你骗人!我娘没死!」
不知是不是打击太大,昨晚明明亲眼看着娘亲过世的小姑娘,这会儿偏偏不愿承认。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突然跳起来抓了楚秋雨的衣襟,尖声喊着,「你这个贱婢,快说,是不是把我娘和大哥藏起来了?我要见他们,带我去找!」
楚秋雨被紧紧勒住了脖子,很不舒服,想要扯下小姑娘的手居然还扯不动,于是也有些恼了,嚷道:「放手,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耍脾气?你娘死了,你哥走了,为了把你留下来,你娘到死都没闭上眼睛,你哥也是磕了多少头!你再不懂事,就要连我们一家都连累了!」
莲生却是不听她说话,死活不松手,哭得厉害,骂也不停。「我不管,你还我娘,还我大哥,呜呜,娘,大哥,我要我娘!」
小姑娘的哭声太过尖锐,刺得楚秋雨耳膜都疼,喘气也是有些困难。
楚富贵听到动静跑了上来,一见自家闺女被当死狗勒住,心疼的一个箭步就窜过来,扯开莲生扔去了一边。
「闺女啊,你怎么样了,疼不疼啊?你快说话啊?」
楚富贵摇晃着闺女,这会儿什么同情,什么将军同袍之义都扔脑后去了,他的闺女可是心肝宝贝,自从三年前大病一场差点没了命那回,可没有再这般脸色苍白过啊。
「爹,咳咳,我没事、我没事!」
楚秋雨本来觉得自己被一个小丫头勒得喘不过气就有些丢脸了,结果又被老爹晃得头晕,赶紧开口安慰疼女如命的父亲。
「方才也是同莲生没说明白,惹得她着急,这才……她一个小丫头没多大劲儿,我没事。」
「当真没事?」楚富贵扶着闺女坐好,还是有些不放心。
楚秋雨忍着嗓子不舒服,赶紧摆出个笑脸,「没事、没事,莲生力气小。」
「哼!」楚富贵这才望向神色有些惊恐无措的莲生,恼道:「你这丫头,不是将军府的小姐吗,怎么这么不懂事?我家闺女为了救你,足足给了那些官差二十两银子,赔着小心说好话,好不容易把你留下,就是让你掐她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