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
他回头时,看见她指着另一边,告诉他。
“有一个维修人员走的铁梯。”
漫天火光中,他什么也没看到,但当她转身飞奔,他眼也不眨的就跟着她跑。
让他惊讶的是她的速度很快,而且非常镇定,即便已经浓烟密布,火舌处处,她却仍正确的找到了那座铁梯,然后像猴子一样开始往上爬,他快速的跟在她身后,好不容易爬到了顶,另一次爆炸却让她失去了平衡往下摔跌,他及时抓住了她。
再一次的,她惊讶的看着他。他将她拉了起来。
地板倾斜得更加厉害,他可以听到可怕的水声传来,他抓着她继续往出口跑去,当天光乍现,身后再次传来一声巨响,惊觉不妙,他将那女人抓在怀中,下一秒,两人一起被往前轰了出去,掉到了海里。
有那么一瞬间他失去了意识,松开了手,当他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人海中,正和一堆铁块、杂物一起往海底下沉。
他可以看到不远处那艘冒着火光也在下沉的货轮,可以看见自己无力的双手,看见阳光穿透海面,在水里闪烁。
他试图移动自己的手脚,但它们不怎么配合,就在这时,他看见了她。
那个女人像美人鱼一样,在深蓝的大海中,迅速的下潜,朝他游了过来抓住了他的手,带着他往上游,将他拉出了海面。
韩武麒驶着快艇飞速靠近,阿磊和阿峰伸手把他和她一起从海里捞了来。
他在那艘快艇上,吐出满腹的海水,当他终于能好好坐下来时,看见那浑身湿透的小女人包着肯恩给她的毛毯,面无表情的看着那艘下沉的货轮。
“嘿,你还好吗?”
她将视线拉了回来,脸上还是没有任何情绪,没有释然,没有庆幸,也没有震惊和饱受惊吓的麻木,她的手没有发抖,瞳孔不曾收缩。
她就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看起来平静得有点吓人。
这不是一般人逃出生天会有的反应,一般人也不会被人用手铐脚链锁起来。
海风吹拂着她湿透的发和仍在滴水的小脸,她的额头上,不知何时受了伤,缓缓渗出了血水。
没有想,他抓起一旁椅子下的医药箱,拿出棉片和双氧水替她消毒止血,她再次一愣,但没有多说什么。当他为她的额头贴上绷带时,忍不住问。
“你叫什么名字?”
她用那双平静的黑眸看着他,半晌,才开口吐出两个字。
“霍香。”
失火下沉的货轮,再次传来可怕的巨响,他转头看去,看见它断成了两半,爆炸声又起,熊熊的火光和浓烟往上窜升。
快艇在韩武麒的控制下,继续在海上奔驰,远离了那艘沉没的货轮。
“你为什么被关在那艘船上?”
她没有回答那个问题,只是沉默的再次看向那艘货轮。就在他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开了口。
“我被关在那里,是因为我杀了暗影的首领。”
他一愣,却见她将头转了回来,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说。
“我是他们之一,我是被暗影训练出来的杀手。”
那是一个被称为暗影的杀手集团,专门从事暗杀。
只要有钱,暗影什么案子都接,无所谓是非黑白、不管公理正义。
暗影从世界各地挑选有才能的孩子,将那些孩子绑走,他们利用药物和催眠把那些孩子洗脑,用各种残忍但快速的方式训练再加以淘汰,将他们塑造成冷血无情的杀人工具。
霍香也是其中一名,事实上,她是最顶尖的。
红眼的人本来还在想,为何如此简单容易的就能攻破那世界知名的杀手集团,事后屠震才从暗影那艘沉没的货船里窃取下载出来的电脑资料中发现,是因为她。
她是个杀手,暗影集团之中最好的一个。
但是,为了没有人知道的原因,她突然叛变,杀掉了那个集团的首领,造成分裂的两方人马为了夺权而内斗,才使红眼的人有了机会,毁掉了那个杀手集团。
当他们回到红眼,身为医生的阿南帮她检査伤势,才发现她全身上下有多处骨折,背部和腹部有大片瘀青,体内还有内出血,但她从头到尾没叫痛过。
她只是安静、乖巧的坐在那里,像个木头人一样。
暗影杀手集团里的人,大部分都被洗脑了,他们不认为杀人是错误的,他们没有良心,没有感情,认定效忠首领暗影是生存的唯一要件。
他们不能也无法背叛那个教育他们、训练他们的人,那个发展出这套杀手系统的男人。
“为什么?”
看着那个满身是伤,却无比安静的女人,他记得自己忍不住走过去,开口问。她眨了眨眼,然后领悟过来,张嘴吐出了一句话。
“我只是想起了自己的名字。”
那双黑眸依然没有太多情绪,但她的声音缓慢而沙哑。
“霍香,是一种药草,可以化湿、解暑、止呕,所以我妈替我取名叫霍香。”她穿着阿南给她的病人袍,坐在那张病床上,看着他,告诉他。
“霍香,不是杀手的名字。”
他震慑的看着眼前的女人,一时无言。
他看过她的资料,她被绑架时才七岁,他很难想像,经过了那么多年,这个女人还能记得七岁时母亲告诉她的话。
但她记得,她想了起来。
“我不是杀手,我是霍香。”
她语音平缓的说着,伤痕累累的双手交握在身前,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一双黑眸眨也不眨,但她说的话,她当时没有表情的表情,他知道自己一辈子也忘不掉。
后来,他离开了红眼,自己到伦敦开业。
几个月后,在一个茫茫的雨夜,她突然出现在他门口。
她没有敲门,就那样站在雨中,在船屋旁的河岸上,像一抹幽魂那般。
他从舷窗里可以看到她,看见船屋的灯映照在她脸上,看见她从嘴里吐出的气息都变成了氤氲的白烟。那一夜,很冷。
她在那里站了一整个晚上,那张脸、那双眼,依然没有任何情绪,可他却清楚感觉到她散发出来的痛苦与无助。
他迟疑着、犹豫着,隔窗看着她,等她自动放弃,等她走。她没有。
雨一直下,他开了门。
她需要工作,他给了她一个工作。他从来没有问她为什么离开红眼。
他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她无法过正常的生活,也没办法和人正常相处,更不可能在红眼或耿叔他们那里找到归属感。
她在那温馨热闹的大家庭里格格不入,不是那些人不愿意接纳她,是她已经失去了人类应该有的正常反应与情绪。
要成为暗影的杀手,必须冷血无情。
暗影的杀手是棋子,是工具,不需要有自己的思想,只需听从命令。
那个杀手集团将她洗脑,虽然她挣脱了那箝制,却无法轻易找回失去多年的人性与感情。
而有时候,太过热情的关切,会成为压力的来源,太过正面和乐观的环境,反而会让人更加痛苦。
即便不是她真心所愿,但她的双手染了血却是事实,当她的意识越清楚,越明白自己过去做了什么,她越无法处在那个明亮、欢乐的环境之下。
有光,才有影;越明亮,越显肮脏。我不是杀手,我是霍香。
她这么说。
没有表情,不代表她真的没有感情。
她清楚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曾经做过什么,她没有表达出来,不表示她就不觉得痛苦。她无处可去,所以才来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