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在黑暗中,原已平静的心,江潮涛涛翻搅着不平息的浪波.我倚着阳台边墙,黑寞的天空苍漠地,挨不到尽头;低下头,低叹一声,慢慢撕掉那张入场票,静静地看着它随风远颺.
既然他不能爱我,到如今,又何必!
***
第二天下午,李成发打电话来,我正要送稿子到出版社:“沈小姐吗?我是李成发.嗯……那个……不知道你晚上有没有空……”
“有事吗?”
“我是想,今天晚上如果你有空,我们……嗯,见个面,一起吃饭好吗?”
“好啊.我正好没事.”没甚么不好的.
“那么,六点半在‘乡根’见,你方便吗?”
“可以.就六点半.到时见!”
甚么都无所谓了.我只是想有属于自己的一个家,一个平凡的人生.
六点二十五分,我提前出现在“乡根”.李成发已经先到;拘谨的表情,态度,平淡乏味的內容语言.依然是问一句,答一句,有刺激才有反应.
无所谓.甚么都无所谓.
吃完饭,我瞄一眼时间,微笑邀请说:“时间还早,如果你没有其它的事,我们去看场电影好吗?”
“嗯.你想观赏哪部电影?”他点头.礼貌地征询我的意见.
“你选片就可以.我们的性向很相近,喜欢的应该差不多.”我漫天編织着网,一网一网都是谎.
他选了一部好萊乌爆笑喜剧片,专门演来讽刺卖座成名电影的.除了耍耍噱头,一无所有;剧情乏味平淡,谈不上內容和深刻.
实在很不好笑的一齣电影,我却笑出了泪.
电影结束,在戏院门前,我说:“今晚非常谢谢你,我过得很快乐.时间也不早了,那我们下次再见.”
“我送你.”李成发近前一步.他或许认为送女人回家是男人的义务,第一次见面太陌生,他没坚持;这回见面算是约会,他觉得有那个义务.
我想了想,没有拒绝.“那麻烦你了.”
我想,这个人或许能为我筑一个我想要的家.他看起来老实可靠,虽然乏味平淡,但我想,我应该可以跟他相处得很好.
虽然,我跟他交集,总是我问一句,他答一句;虽然,我总是搜索枯腸,万分艰难地才能搜索得出能和他互通的讯息;虽然,他认知的和我认知的,总是相差一截,谈话的中心,时常没有焦距,但没关系,我想我还是可以跟他相处得很好.
平淡就是福,不是吗?
一路无话,车子在住处的楼下停住,我解开安全带,转头说:“谢谢你送我回来,李先生.再见.”
“沈小姐──”他叫住我,靠过来,笨拙地想吻我.
我伸手挡住他,垂下眼.
“对不起……我……”他吶吶地,有几丝尴尬.
“那我走了.再见!”我裝作没事,抬头回覆一个笑脸,开门下车.
夜风吹,吹得我发丝散乱.我的头发已留到背胸那么长,齐齐地垂肩,应风飞乱.长发为君留,为君綰情意.但我散乱的发,散乱的心.
每每仰天,总有喟叹.如果,再能回到那相遇的最开始……且又能如何呢?不禁要问.
造化弄人.从最初到结束,如只黄蟬一声哀怨无心的轻叹.曾经滄海难为水.无关相逢.
江边潮远,我心喟叹.
总该是会遗忘.
只而今,依然情怯茫茫.
第八章
“听说,你昨晚跟那个李成发约会了?”班贝关起门,劈头就问我个一清二楚.“怎么回事?你当真啊?”
她不知打哪儿听得这档事,昏黑天巴巴地特地将我找到她任职的出版社,关起门来逼拷问.
毕业后,我继续翻譯的工作;她则进入出版社,才两年,就当上編輯的总管,平常有甚么十万火急的稿件,她尽塞给我,搅和久了,两个人的交情越陈越旧,有许多体己事,倒也可以唸唸说说.
“没错.你消息很灵通嘛!”我漫不在意.
反正无所谓,认不认真都一样.
我祇想有属于自己的一个家,不再漂泊.
班贝蹙蹙眉,忧心忡忡.她审慎地看着我,想看出我话里言里态度里的认真有几分.
认识了那么多年,她多少瞭解我.但有太多我未曾对人说的心事与情意,她即使想读,也无从解構起.
她常挂在嘴巴里说我像一团謎,雾面的玻璃,遮遮掩掩地故意惹人好奇.她哪知,我仅是,许多的心事无从寄.
“唷!若水!”她说:“你真的觉得那样好吗?李成发那个人那么乏味,没一点幽默感,说来说去就是那两档子事,听了就叫人不耐烦,光是跟他说话就累死人了,甭提相处一起,何況是交往──喂,你不会是玩真的吧?”
“当然是真的.”我说:“班贝,你不是一直担心我变成老处女吗?现在我总算找到一个不错的对象,你倒又挺挑剔罗嗦的.”
“我这是为你,好旁观者清,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你跟那个李成发不适合.你们兴趣差那么多,价值观也不同──”
“我相信我可以跟他相处得很好的!”我提高声音打断班贝的话,站起来说:“你找我来就为了这件事?我很忙,没有其他的事的话,我要回去了.”
“等等!”她比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听我把话说完.我不知道你在固执甚么,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发神经地挑上李成发那个乏味木头,我们好歹同学了那么多年,听我一句真心话,若水,你跟李成发真的不适合!”
我叹口气,坐下来.
“他不听音乐,不读诗,没甚么不良嗜好,看起来又老实可靠,有甚么不好?”
“我没说他不好,而是说‘不适合’.”
“哪点不适合了?”我瞪着班贝.
她回瞪我,狡猾的眼光在探窥我的內心.
“你自己心里应该很清楚才对吧!”口气试探,态度却很武断.
我狠狠再瞪她一眼,抿紧了嘴不说话.
“你不必这样瞪我,我剖心掏肺,对你仁至义尽,你当真不听话,以后后悔的人是你自己.”
烦死了!我又站起来,不耐地丟给她一句:“你真罗嗦耶!我要回去了.”
“等等!反正我快下班了,你再坐会,我们一起吃晚饭.”她将我拉住,打定主意想烦死我.
“班贝,你饒了我行不行?”我知道她真的是一片好意,也相信她所谓的“旁观者清”,但是,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坚持了.巫山云实在太遥迢了;地球与月球,永远隔着那三十八万四千公里遥.
“别摆出一张苦瓜脸,我甚么都不罗嗦,行了吧?”班贝悻然白我一眼,拉我走出办公室.
经过編輯部,几个女孩散坐着.有的在聊天,有的在看报纸,尽耗着等下班,班贝不小心碰到桌上摺放的报纸,报纸摊落下来,礙到我眼前.我将报纸捡起来放好,无心一瞥,恍恍似乎看到了宋佳琪的名字.
猛然顿住脚步,回身抓起报纸.艺文版上方正刊着宋佳琪巧笑倩兮的照片,美丽的笑颜傍偎着一个高鼻樑,深眼的外国人.标题赫然写着:鋼琴师的情人.小标题上说明,旅居欧洲知名鋼琴家宋佳琪,偕德藉新婚夫婿返国.
德藉新婚夫婿?怎么会这样?究竟是怎么回事?江潮远呢?
我抓着报纸的手,不禁在顫抖.
对于我的顫抖,报纸上没有任何回应.整段敘述祇短短说明新郎是宋佳琪在德国萊比錫大学学习时所认识,是德国知名的音乐家;和宋佳琪此次返国将停留多久及演奏会的演出日期,时间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