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责备、鄙夷,让我在那个家里像个外星人,我孤单、害怕,我不相信叔叔和大姐会真心对我好,妈妈又偏心,于是我决定和我亲生爸爸站同一边。
“我幻想他有不得已的苦衷,无法出现在我面前,童年时期我甚至想像过,我爸爸是国家秘密组织里的大人物。这样的幻想有时能够安慰我、有时不能,每次看见妈妈对姐姐妹妹好,我就生气,既然讨好无用,我便停止巴结;不愿意卑微,我便骄傲、便倔强,我用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嘲笑姐姐、妹妹的笨。
“但即便如此,心理也无法平衡,我总是在生气、骄傲、自卑、寂寞里徘徊不定。我知道,问题不单在别人身上,但我没办法不嫉妒、不偏激、不愤怒,尤其在孙易安爱上戴淽艾之后。”
她的故事说完了,没有波涛汹涌,没有惊天动地,就是一个很简单的得不到疼爱的小女孩心声。她已经长大了,心里却仍然住着一个缩在墙角、强压着脑袋里的恐龙,渴求被爱的小女孩。
“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难受吗?”瑀希低声问。
“我难受吗?也许吧,我难受是因为没办法把那些不把我当成家人的家人狠狠踩在脚底下。”她咬牙切齿,像只被抢了幼崽的母熊。
又骄傲了?瑀希微微一笑,“不,你难受,是因为你知道他们不是坏人,可是你却无法不怨恨他们。
你的问题不是寂寞,而是嫉妒,你认为妈妈应该多疼你一点,因为你和姐姐妹妹们不同,她们有爸爸在身边,而你,没有。
“你痛恨叔叔的亲戚看你的目光,心底却也明白,如果是你自己的亲弟弟被妻子背叛,你也会对他的妻子以及没有血缘关系的继女忿忿不平,他们的所作所为没有可议之处。
“你不想当外人,却深刻相信,在那个家里,你就是个货真价实的外人。你敏感而易怒,是因为心底憋着一股气,你放大妈妈对待你和姐妹的不公平,你必须把自己塑造一个小可怜,才能说服自己,你的恶劣态度、你的骄傲、嘲讽都是情有可人。
“戴淽潇,你要做的不是愤恨,而是远离,离开那个家、离开那群会让你伤心的人,拉出距离、避免纷争,丢掉骄傲、抛却嫉妒,久而久之,你便能用体谅的眼光看待他们。”话说完,他与她对视、眨也不眨。
听着他的话,淽潇脸色丕变,她生气狂怒,也不懂他,明明是一张天使似地干净脸庞,为什么会有锐利的爪子,又凭什么趁人不备、一口气撕开她的伪装,血淋淋地剥出真相。
“你知不知道,一针见血不是安慰人的好方法?你懂不懂,我只需要倾听并不需要技术指导?你真以为自己是拯救世人的天使吗?”她嘲讽地目光直直射向他。
瑀希没被她激怒,口气依旧平淡温润。“我是医生,根据我的医学常识,挖开毒瘤、挤出脓疮,伤口才会好。”
“这种医学常识,任何人都知道,不需要到医学院浪费七年。”
“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做?为什么要任由伤口发炎溃烂?”
“我不是做了吗?我逃跑了啊,照你的意思远离那个家、那些人,我也在尝试拯救自己啊!”
瑀希轻喟,看着她的眼神里,带着浓浓的悲怜。
她不喜欢这样的眼神,于是低下头、迳自想着心事。
是的,她反省过问题症结,只是心里长不大的小可怜不允许她改变,于是她只能继续嫉妒、继续愤怒、继续寻找假想敌人。
淽潇低下头,所以没有看见他的表情,没有听见他低抑的叹息,“太慢了。”
两人都不说话,静静地任由尴尬在两人之间流窜。
许久,淽潇耸耸肩苦笑,她暗骂自己:做什么啊,你还真的但四处替自己树敌?怎么说,他都是收留自己的好心人啊。
再抬起头时,她的脸上已经不见忿然,她软了语调说:“都知道我是个小可怜了,还这样对待我,会不会太残忍?”
他摇摇头、坚持道:“你不是小可怜,你只是在努力扮演小可怜。”
“把这句话拿去告诉我妈妈,她不会同意的。”
“和自卑同时存在的是自傲,一个自傲到让人憎恨的人,往往心里自卑得不得了;同样的——”
她接下他的话。“我用骄傲倔强来掩饰心里的自艾自怜,我用愤怒来欺骗世人,其实我害怕畏惧?”
瑀希赞许地望向她,她是个举一反三的聪明女生,她不是不了解自己,只是习惯用一层华丽的布,掩住真实的自己。
她歪着头叹气。“我本来对你印象不错的,但现在越来越不欢你了。”
“为什么?”
“我不喜欢一眼就能看透自己的人,即使他像个天使。”
瑀希失笑。“不瞒你说,对于自己的目光如炬,我也很困扰呢。”
他的话惹笑了她,她笑得前俯后仰,一个不小心撞上他的肩膀,他闻到她身上的淡淡馨香。
这不合理,他知道,但他就是闻到了。
瑀希幽默问:“请问,如果有一顿丰富美味的午餐,你对我的喜欢度能够恢复几成吗?”他不该问的,但或许食物的味道能令她心情好些。
淽潇笑得猛点头,犹如招财猫的手,她回答,“我并不饿,但是你的建议听起来是个不错的方法。”
“那么,请吧。”
他的手掌往上,行一个绅士礼,骄傲而高贵的公主把自己的手轻轻覆上,掌心贴掌心,他几乎可以感觉到她的小手带着微微的冰凉,不自觉地,怜悯又悄悄地攀到他脸上。
第2章(2)
吃过午饭后,淽潇睡了好长一觉,也许是因为太累,也许失恋的人都需要靠充分的睡眠来恢复体力,总之,她这一觉睡了好久,直到凌晨两点才醒来。
她并不饿,但习惯性地打开冰箱。
每次工作到深夜,她就会去开冰箱,喝一点水、吃两片起司,再不然就泡杯咖啡,有人说温牛奶可以帮助睡眠,但她从来就不需要那些东西,工作太忙碌,只要一靠上枕头,她就会一路昏进周公家大门口。
但今晚她失眠了,半夜两点醒来,看一眼时钟、闭上眼睛,她企图继续入睡,好神清气爽地迎接明天清晨,可惜没办法,她办不到。
于是她进厨房、打开冰箱,发现冰箱角落有罐她熟悉的玻璃瓶。
“Yes!”
她拿出来,用汤匙S—点点,倒进白开水,再放两块冰,搅拌均匀,凑进鼻间,真香。那是外婆的拿手好料,用桂花做的。
把剩下的桂花酿放回冰箱里,淽潇端着玻璃杯,走到客厅。
她的室友没有回房间,而是躺在客厅沙发里睡着,淽潇放轻脚步、小心翼翼,打算走到屋外长廊看月亮,却在经过客厅时,听见他低沉的嗓音。
“醒了?”
淽潇转头,问:“你没睡着?”
“你开冰箱的时候就醒了。”
他的睡眠很浅、睡眠时间也不长,这是在当实习医生时养成的习惯,那时经常会被吵醒处理病人的紧急问题,不过今天很特别。
中午两人吃完饭,虽然她一口都没吃,就进她房间聊天,说着说着,她睡着了,他给她盖被子、细细审视她熟睡的脸,她长得很漂亮,是那种在路边遇见会想要藉机和她搭讪的女生,她的眉很浓,让她少了几分柔媚,她的鼻形很漂亮、不需要整型,他最喜欢她的嘴巴,没有上口红,却粉红得让人心跳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