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还发现一个光复后改名为“潘乃莹”的巴奈。
那正是她上周末才去探望过的纪家奶奶。
即使再怎么难以置信,从她和马耀意外连上的户籍资料能得出的唯一结论就是——改名为潘乃莹的奶奶,就是他们要找的巴奈。
三天前她拿到户籍誊本时,整个人都吓傻了,打电话给马耀再次确认两边的资料相符后,一直失眠到半夜,才鼓起勇气传讯息给浅见时人。
隔天一早浅见时人便回电给她,问她方不方便周末去拜访奶奶;她跟大伯那边确认过后,决定周六下午由表哥耿霁再次带着她、还有浅见时人一起去见奶奶。
这是在一个多月前的不欢而散之后第一次与他见面,她非常……不安。
是的,不安。
因为她没办法用之前的态度来面对这个仍算是她雇主的男人了。
听了浅见晴人告诉她他堂哥过去的故事后,她才明白为什么浅见时人总是对台湾有种排斥感,还有他为什么会成为今天的他。
那天她在餐厅眼泪掉个不停,把浅见晴人给吓坏了。
“海蓝小姐,你别哭了,现在可没人敢欺负时人哥了。”浅见晴人手忙脚乱地跟服务生要面纸给她擦眼泪。“你这样哭,别人都要以为是我欺负你了。”
“对不起,晴人先生。”她接过面纸擦去泪,努力想止住一发不可收拾的情绪。“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浅见先生过去的事情,就替他觉得很难过。”
在那个比谁都镇定的表情下,原来藏着一个心灵受伤的小男孩,她无意间伸手触及了那伤口,他便启动自我防卫机制拂袖而去。
一定还是很痛吧?
“海蓝小姐,”浅见晴人的表情转为玩味,伸手为她的茶杯添了热茶。“你平常就是这么同情心旺盛吗?动不动就掉眼泪?”
纪海蓝被问得有点不好意思,连忙辩驳:“我知道我现在很没有说服力,但我平常真的不爱哭啦,我连小时候看‘铁达尼号’,电影院里哭成一团我都没掉泪耶,还有——”
“好好好,我相信你。”浅见晴人连忙制止她继续举例,眼中的笑意更深。
“那海蓝小姐,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会为了时人哥的过去流泪呢?”
“我说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啊……”如果她知道自己的哭点在哪里,就不会被这么猝不及防地戳中了好不好。
“海蓝小姐,”浅见晴人摇摇手指,表情有忍笑的嫌疑。“有一件事情,我真的很不忍心告诉你。”
“什么事?”她困惑地看着浅见晴人憋笑的俊脸。
“呃……海蓝小姐,这问题可能有点失礼,不过,你交过男朋友吗?”浅见晴人用观察濒危物种的眼神看着她,一副想要解开什么生物之谜的表情。
“没有啊。为什么问这个?”
她认识过的男性朋友,即使一开始斯她有好感,没多久都会自动化为兄弟情,跟她称兄道弟起来;所以她虽然异性朋友一堆,桃花却总是挂零,不过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就是了。
“啊,难怪。”浅见晴人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这样就说得通了。”
“晴人先生……我真的不明白您想说什么。”
她开始怀念话少但有什么就答什么的浅见时人了,跟这堂弟先生讲话真的超累的,还莫名地有种被嘲笑的感觉。
“海蓝小姐,你真的想知道吗,不后悔?”浅见晴人笑得好坏。“潘多拉的盒子打开后,可就回不到过去了唷。”
“晴人先生,我行得正坐得正,没什么怕回不去的事情。”纪海蓝无奈地看了笑得别具意味的浅见晴人一眼。“您有什么想说的就请说吧,一直吊人胃口很不道德。”
“是是,抱歉。”浅见晴人褪下调笑的态度,表情稍微认真起来。“我只是太高兴了,我们家那个又冷又硬又无趣、像一座连北极熊都不想爬的冰山的时人哥,居然能有一个这么可爱又阳光的女孩喜欢着他。”
“什——咳咳咳!”纪海蓝被正在喝的茶呛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海蓝小姐,冷静点。”浅见晴人很好心地递上餐巾纸,语气无比肯定:“你喜欢上时人哥了,才会为他流泪。不然你说,还有其它的可能性吗?”
她果然是开了不该开的潘多拉之盒啊……
纪海蓝叹口气,看向手表,离跟浅见时人约定的时间还有五分钟。
被堂弟先生这么一说,她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浅见时人了。
喜欢……吗?
她确实没有这么在意过一个活人,她以前有兴趣的都是古人。
如果这种陌生的想了解、想关心、想要他过得好的感觉有个名字的话,那大概可以称之为喜欢吧。
虽然她缺乏恋爱经验,但她对自己的心一向很诚实,被人点醒之后,便很坦率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但他们现在是主雇关系,意识着自己这样的心情与他共事,对个性直率的她而言很辛苦啊……
若不是知道昭一爷爷跟自己的奶奶已经老得没有多少时间可浪费,她还真有点想逃避今天的会面。
“纪海蓝,现在可不是纠结这种次要问题的时候啊。”她拍拍自己双颊,想挥去脑中那些无谓的思绪,奶奶身上的谜团与昭一爷爷的心愿现在比什么都重要。
第9章(2)
“海蓝小姐,哈啰!”
纪海蓝抬头,看到一脸笑容的浅见晴人,还有平静如常的浅见时人一起朝她走来。
“浅见先生,还有晴人先生也一起来啦。”她努力摆出正常的态度跟两人打招呼。
他好像没什么变,太好了。
“纪小姐,”浅见时人朝她点点头。“抱歉临时带了晴人来,他明天回日本,要代我回去跟爷爷报告今天的事,希望这样不会造成你们这边的困扰。”浅见时人用相当专注的眼神直视着她,让她莫名紧张起来。
“……嗯,没关系的,我大伯很好客。”被他看得不自在起来,纪海蓝连忙回话破除尴尬。
手机在此时救命似地响了起来,她马上接起。
“小蓝,我到路边的停车格了,你带人过来吧。”耿霁的声音从电话中传出。
找到绝佳借口逃离两人间的微妙气氛,纪海蓝转身领两人往表哥的车快步走去,没看到身后的浅见晴人笑着用手肘顶了顶堂哥,然后浅见时人狠狠回瞪堂弟的画面。
战争结束了,战争所造成的影响却才正要开始。
终战那天日野昭一誓言照顾巴奈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两个月后,一九四五年十月十五日,国民政府当时在台最高的行政机关“台湾省行政长官公署”宣布遣返所有日本人的方针,让许多在家乡已一无所有、还欠着日本政府贷款,好不容易才在这方新天地稳下脚步的移民们大受打击。
许多移民希望能留在这片已住了几十年、如同第二故乡般的土地上。以吉野村长、吉野村邮便局局长、总督府农商局长为首的一群后山日人移民代表,甚至上台北向当时的台湾省行政长官求情。
一番陈情过后,他们得到了口头允诺,便欣喜欲狂地回到吉野村宣布这个好消息。那一夜,整个吉野村的家家户户,不论日本人或台湾人,大家都为了自己或友人能够留下来而狂欢庆祝着。
这样的喜悦,只持续到第二天清晨。
国民政府一早便派人来吉野村,送上一纸即刻生效的公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