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君!你们刚刚有见到巴奈小姐吗?”
“啊咧咧,有人在担心了呢,明明市区安然无恙呢。”身着花女海军领制服的谢春香换说日语,露出揶揄的笑容。
“谢春香,你别乱说话。”邱胜彦丢给她警告的一眼。“我跟春香刚刚警报响时有看到巴奈,但她没有跟我们躲在同一个防空壕。你往百货店对面官舍的防空壕那里看看,我想她应该是在那附近。”
“邱胜彦,你今天真的很放肆嘛你。”谢春香不满地瞪了青梅竹马一眼。“我也要去找巴奈了,再会!”
“喂!你别去乱人家。”邱胜彦连忙抓住谢春香的手腕不让她去凑热闹。
“邱胜彦!男女授受不亲,放手啦你……”谢春香连忙甩脱他的手,一张俏脸气鼓鼓的。
“邱君,谢谢!”
无心再听这对欢喜冤家的拌嘴,日野昭一再度踩动踏板,往邱胜彦指给他的方向前进。
此时,春日通上多是刚从防空壕出来的人们,不少人谈论着哪里被轰炸了,脸上都是惊惶之色。
“听说花莲港工业学校被炸啦!”
“还有花莲港鱼产加工厂也是!”
“整个筑港码头都被炸得面目全非啊!”
在错身而过的人群中,并没有他熟悉的身姿,日野昭一顾不得路人的目光,开始呼唤起巴奈的名字。
“巴奈小姐!”
已过了百货店跟官署一带,仍然没有看到巴奈,再过去就有些荒凉了,日野昭一转上较热闹的筑紫通,继续呼唤着:“你没事吗?巴奈小姐!”
终于,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
“……昭一先生?”
日野昭一闻声望去,总算看到他挂心已久的身影,他眨了眨眼,确认不是幻觉后,便把脚踏车就地停了,朝她跑去。
“巴奈小姐!”
压抑了一早上的情绪终于放松,日野昭一下意识握住她双手确认,当她的温度传到掌心时,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太孟浪,立刻收回手,两人的脸却都已红透。
“那个……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日野昭一搔搔鼻尖,想遮去颊上的热意。
“我听河间先生说你去了百货店,邱君也说你应该会在官舍一带,怎么跑到筑紫通上了?”
“空袭警报发布前,我正准备回店里。我原本想说快到昭一先生到店门口的时间了,想赶回去跟你打个招呼,没想到……”巴奈笑了出来,一双大眼闪烁着喜悦的光芒。“昭一先生也没事,真是太好了呢。”
“我觉得这并不好,巴奈。”对日野昭一而言相当陌生的严肃女声响起,说的是他完全听不懂的阿美族语。
“ina!”巴奈回头,发现是自己的母亲凯茵,登时不知所措。“我跟昭一先生只是……”
“不必解释,我已经看得很清楚了。”凯茵制止了女儿无谓的抗辩。“这就是你想去台北的原因吧。”她将视线转到对面身着制服的日野昭一身上。
凯茵看来只有三十出头,依然相当年轻貌美,一双大眼与女儿巴奈神似,但盯着日野昭一的眼神相当凌厉,令他有些不安。
“伯母您好,敝姓日野。”想着对方是自己恋人的至亲,日野昭一恭敬地向她陶了个躬。
“不用如此,我受不起。”凯茵美丽的脸庞仍是绷着,吐出咬字有些过重的日语,伸手抓住女儿的手。“昭一少爷,请离我家的巴奈远一点,她不能成为你的对象。”
“伯母,为什么……”
没等日野昭一说完,凯茵已拉着女儿离去。
“日野君,你刚刚跑那么快,原来是来找意中人啦?”背着两人份书包,终于追上的林明宽,搞不清楚状况地搔搔头。“她怎么被人拉走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一路上巴奈频频回头与他相望,两人脸上都满是震惊与不解。
第7章(1)
为什么巴奈的妈妈会反对巴奈跟昭一爷爷在一起呢?
从林爷爷的叙述跟昭一爷爷日记里的记载,纪海蓝实在找不到答案。
巴奈的妈妈是来自南势阿美族的传统大社娜豆兰社,就她查到的史料,娜豆兰社一直都跟日本当局保持着不错的关系,而且凯茵本人也在日本人家帮佣,会这么反对女儿跟日本人交往实在令人费解。
“疑点重重啊……唔!”纪海蓝自言自语到一半,就被列车高速过弯的震动给打断。
“纪小姐,你没问题吧?”坐在她身旁,照例正以笔电处理公事的浅见时人淡淡的声音传来。
“喔,没事没事,我现在不会晕车了。”纪海蓝回头朝他一笑,内心有点暖。
是的,他们又在往花莲的火车上了。
本来浅见时人说搭飞机就好,他不介意那个价差,只求平安舒适。但她觉得火车其实很方便,两个小时就到了,还不必提早报到跟过安检,在火车上可以看书或使用计算机,时间反而更好利用;再说火车站的交通位置也比机场方便,这样加总一算并不会比飞机慢多少。在她一点一点分析给浅见时人听后,他终于勉强同意,让她订了跟第一次去花莲时一样的普悠玛号。
其实,他是不希望她跟第一次一样大晕车吧。
纪海蓝眼光转到自己脚上的帆布鞋。自从她脚受伤之后,之前搭配OL风打扮的浅跟鞋当然不能再穿,但穿球鞋来配实在违和感很重,在她正烦恼该怎么穿搭时,就接到浅见时人的E-mail,跟她说之后的打扮舒适整齐就好,以不增加她的膝盖负担为原则,她从此恢复自己习惯的休闲穿衣风。
与浅见时人相处了近一个月,纪海蓝开始明白他隐藏在冷淡面具后的体贴。
越是明白,就越是在意,在意他把自己禁锢在过去里。
自从知道他是雅忆姐的儿子之后,她就常忍不住猜想着他到底有一个怎样的童年,才会型塑成现在的他,好几次都差点要问出口。
她虽然是因为对“人的故事”有兴趣才跑去念历史,可是之前她有兴趣的都是早就或快要进棺材的人,这是她第一次对跟自己同世代的人感兴趣,连她自己都觉得有点反常。
是啊,真反常……是从上次他醉倒的那一次开始的吗?不,也许是那个停电的晚上吧,又或是更早之前?
总之,心情在不知不觉间渐渐改变了。
他似乎也变了一点点,虽然还是冷冷淡淡,但已不再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
纪海蓝悄悄观察他的穿着。
时序进入五月,台湾各地都热了起来,他终于脱下厚重的风衣,但依旧是一身笔挺黑西装加上领带规矩地系在颈上。
好啦,有进步,至少现在不能再叫他风衣男了。
“纪小姐,有什么想说的话就直说。”终于受不了她的注视,浅见时人停下手边拟到一半的台湾支社下半年度销售企划书转头看她。
“欸……”被抓包了,纪海蓝只好赶快转移话题:“喔……那个,浅见先生,我们今天是跟马耀大哥约在市区的日式料理店,不会有什么您不习惯的东西出现,也不会灌您酒,您不用担心。”
“我没有说我担心。”
浅见时人几乎叹气。自从上次醉倒后,他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好像变得异常娇弱,这让他非常无奈。
他早就下定决心,以后不管谁来劝酒,他都不会喝。
他不想再经历一次那种无法控制,将自己赤裸裸暴露在他人面前的感觉。
虽然她跟他都很有默契地不再提那一晚的事,但当他隔天早上在家里茶几上发现那杯没喝完的蜂蜜绿茶时,就明白那一切不是他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