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城里最好的大夫,可他说若再晚些时候,雪下大了,路不好行,就不出诊了。我便直接把大夫请回来。”
大少爷才让她请大夫回来,她一时高兴,于是说:“正好,大少爷正让我找你出去请大夫帮夫人看诊。”
于是楞头楞脑的冬武急急忙忙领大夫往正房闯,结果……她也惊呆了……
余棠骐恢复平常的神色,起了身,来到大夫面前说道:“我家夫人膝上有旧伤,冬日必定犯疼,请大夫仔细看看。”
老大夫点点头,提着药箱,准备看诊。
春绿脑子转了转,总觉得哪里不对,我家夫人?确实是夫人没错,可大少爷这么对大夫说,似乎不妥……
余棠骐朝冬武、春绿使了眼色,让他们先出去,呆楞的冬武不察,春绿倒是机灵,拉了冬武往外退。
大夫花了点时间看完,摇头道:“这伤已无根治可能,拖得太久,起码七八年有,只能用药敷,辅以汤药缓解疼痛。”
“劳烦大夫开药。”
余棠骐说完走出房间,冬武、春绿两人站在厢房门外,低头不语。
“莽莽撞撞闯夫人房里,扣半月例银。”
“大少爷,我以为夫人急需大夫……我不是故意……”冬武惶恐道。
余棠骐摆手,示意他别说了,“一会儿,大夫开好药方,你送大夫回去,把药抓回来。”
“是。”冬武赶紧应道。
“方才看见的,不许对任何人说,明白吗?”他严肃道。
“明白。”两人同时应声。
余棠骐眼神犀利,静看两人须臾,返身回厢房。
这夜,高仪仁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一是膝关节疼得厉害,二是春绿、冬武撞见了不该见的让她心烦。
刚过二更,房门被轻轻推开又关闿,没多久,一道人影立在床榻边,声音温柔低哑地道:“想什么呢?翻来覆去的。”
他耳力好,隔着一道薄墙也能清晰听见她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的轻微声响。寻常时候她睡得早,常二更不到就入睡,这会儿都二更天了,却没半点想睡的样子。
高仪仁自动地往床榻里挪,让他上榻有空间可躺。
他站在床边,银色月光从窗纸透进来,微微亮了他半边脸颊,她看见他脸上戏谑的笑意,就听他带笑的声音道——
“夫人在邀我同寝吗?”
“我不邀,你肯定也要挤上来。”她没好气。
他脱下披着的外袍,上了榻,一躺下便将她搂进怀里。“心烦什么?”
“你知道我烦什么。”她轻叹,手环上他的腰,枕在他臂上。
“别烦,天塌下来有我帮你顶着。”他淡淡道。
她静默片刻,听见他问:“膝疼好些了吗?”
“跟你说过,喝药没多大作用的。”
他蹙眉,“还在疼吗?”
“嗯。”她低低应了声。
“真是个傻瓜,你不该跪的,跪什么呢!太不值得了,我没办法还你一双不疼的脚,以后我当你的脚吧。”他搂紧她,知道她是刻意轻描淡写,现下她肯定疼得厉害。
半晌,他叹口气,坐起来又说:“你说拿热帕子敷比喝药有效,我去帮你烧水。等我一会儿。”他要下床榻,却被她拉住衣袖。
“我没那么痛,别麻烦。”
“要不,你躺着,我帮你推揉。”他其实不想离开她片刻,但也见不得她疼。
“嗯。”她躺直了身。
他盘坐在床榻,先将她右腿搁他腿上,运气使掌心发热,开始推揉她膝盖。
“你的手好暖。”
“用了内力。”他笑道。
“真的?”
“嗯。”他低应,专注温柔推揉了一刻钟,到额头微微冒出汗水,才换推她左膝盖。
“好厉害,比热敷有效。”她惊奇道,感觉他推揉时有热气源源不断传过来,疼痛减缓了许多,被他推揉一刻钟,右膝几乎不疼了。
“热敷?你说的是用热帕子吧?你总是说些奇怪的话。”他笑道,想起她说要把他养成“菁英分子”,想起她说过福州地方话,“你是金陵人,为什么会说福州地方话?”
“未出嫁前,我身边有个福州来的丫鬟。她告诉我的。”她只能胡审。
“既然推揉有效,以后我天天帮你推。”他边推揉边与她闲聊,像一对真正的夫妻。
她正想回答,可抬头一看,到嘴边的话就换了句。“你流汗了!”她惊讶道。
“用内力的关系,不碍事。”
“可以了,你别再推,我好很多。”她不想他太累。
“左膝推揉不到一刻钟。”他没给她挣扎机会,“仪仁……”他喊了她,却好半晌没说什么。
“怎么了?”她问。
“没有名分,你不难过吗?”他问。
她花了一点时间消化他的问题,淡淡开口,“棠骐,我跟你的关系,不可能谈名分。我不会难过……”
“可你给我的是清白的身子!”他低喊,耳根微红。
她忘了古人很看重页洁,“难道你希望我给你不清白的身子?”
“你明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希望你难过……”
“我不会难过。”她万分坚定。
“仪仁,再过一个多月,我们就会回金陵。”他停下手,借着淡淡月光,凝视床榻上的她,那张精致的脸,像个漂亮的瓷娃娃。
“我知道。”
“回金陵后,我……”他几乎说不出口,顿了许久,才终于开口,“我会跟她圆房。”
高仪仁静了一瞬,她当然知道余棠骐说的那个“她”是谁,只是没想到,他们才到苏州,他们才刚拥抱彼此身体几回,他就对她说,他会跟柳兰芳圆房……
她的心,毫无防备被狠狠扎了一下。
当初是谁说“别逼他”?是谁指着心窝说“我这里今生只容得下高仪仁一人”?
可是,这不正是她希望的吗?
安静一瞬后,她几乎是立刻笑开,演戏的本事她还是有些,她语调轻松地说道:“你才是傻瓜,回金陵后,你当然要跟兰芳圆房,你不要忘了,我答应把身子给你,是希望你别错把恩情当感情,也希望你得到我之后,能接纳别的姑娘。回金陵后你要努力些,多生几个孙子让我抱……”
“别说!不要说了!不许你再说……”他突然压上来,紧紧抱住她,“仪仁,你是爱我的,是不是?你不要哭,别伤心……你这样,我会很难受……”
“我没哭啊?”她达成目标,很想笑呢,可听了他的话,她下意识伸手摸摸眼角,意外发现竟有些湿,“一定是你额头的汗滴到我脸上了……”
“别说了,仪仁,不管我做什么,全是为了你,我要你一世安稳、要你享得荣华富贵、要你长命百岁、任何人都不能想伤害你……高仪仁,你听进去了吗?”他越想越怕,怕失去她。他原就是个一无所有的人,因为高仪仁才走到今天,可就算是今天的他,依旧没把握能保高仪仁安稳无忧。
在金陵城他不过是个名头上风光的三元及第状元郎,在朝堂上,他并无多少权势,随意一个风浪打过来,便能轻易吞没他与高仪仁,他自保能力已是不足,遑论保她安稳,他必须变得更强大。
“嗯,我听见了,每个字,听得清清楚楚的。”她回抱他,抱得很紧很紧。
她突然难受得有些喘不过气,然后领悟——她陷得太深,想抽身已经来不及。
第9章(1)
高仪仁这趟回杭州特别有感触,余棠骐虽年轻,然而当了两年官,威仪已显,与其他同辈兄弟、表兄弟相较,显得十分老成,像个老头子似的,甚至比他掌家的爹亲余孟仁还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