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到两仪殿的偏厅,那儿正是置放佳丽图像的地方。他给康华颐看的,正是他欲钦点的草诏,都是依才貌以及背景的考量所做出的安排:除了有三、四名秀女以朱砂勾点出来,表示或可能在闺学完成之后进人后宫,其他都只略略点出大致的去处。
“皇上此次不亲阅吗?”
“不了,没那闲工夫。”皇帝摆摆手,半点没放在心上,道:“这些闺秀的画像皆出自当代人物画师傅元芳之手,不怕有误差。朕尚须为南巡做准备,实无必要为选秀一事费心神。何况让一百多名闺秀人宫,未免太劳师动众,就这三十来名即可,其他秀女都通知不用进宫了。既是无缘于后宫,就免了这些秀女的舟车劳顿白折腾一场吧。”身为天下至尊,龙天运自认还算是个体贴的帝王。
康华颐抚着花白胡须,斟酌着要如何启口说出柳老弟的要求。看着三十五名由皇上钦点的闺秀,皆是京师里才貌出色的佳丽,想必对那些才华胜于容貌的秀女,皇上是连看一眼也不曾吧!
发现了太傅的迟疑,昶昭皇帝笑问:“太傅,有话直说无妨。”
康华颐想了想,便直接说了:“皇上,微臣亦呈上柳侍郎的二千金画像,不知皇上过目了吗?”
龙天运浓眉微扬,想了一下,便恍然道:“这些秀女里,竟是有柳时春的二千金吗?你是知道那柳家千金已超龄了,何故又呈上她的画像?”
“皇上……”康华颐深深一揖,“那柳二千金至今二十高龄,却仍未有婚配——”
龙天运带着点讽意地笑,截口道:“可见是眼光甚高。”
康华颐苦笑了下,摇头。
“以柳二千金的姿容,又哪里敢对婚配一事有所挑剔?皇上随口的一句戏言,却让她落得无所适的下场……恕臣斗胆直言,这事儿,总得在您这儿有个交代。”
“朕何需给她交代?仅是一句无关紧要的戏言,谁又会当真?再说了,那相二千金确实姿容平凡,朕那时虽是戏言,却也是实言,何过之有?”
“当然陛下是无过的:但是,总是因为这样一句戏言,致使柳二千金再也无人问津。两年前,甚至还是满京热议的闲话,一番风言风语下来,原本仅是平凡长相的柳二千金,竟被传成彷如夜叉一般的丑女。这对一名闉秀而言,实在太过伤害,但凡心志软弱些的,恐怕要被逼得羞怒寻死了。”
“她寻死了?”龙天运浓眉微扬,像是颇为兴味。
“自是没有。从柳侍郎口中的只字片语听来,柳二千金彷佛早已看淡世人的目光,活得颇为自在。”
“那不是挺好?她那模样,嫁人也不见得会更好,若是她觉得自在,别人又何需为她的终身担心?”
“如何能不担心?放眼整个金璧皇朝,有哪个姑娘会硬生生拖到二十岁仍未有婆家的?就是一般家生子丫鬟,主人家也没有这般将人耽误的。”
“太傅,倘若她有傲人美貌,即使朕有什么戏言,也阻碍不了她觅婆家不是吗?一个没有美貌的女子,婚姻原本就艰难些,世情如此,实怪不得朕。”龙天运没有动气,以一种讲理的态度平和地说着。
接过贴身太监江喜递来的桂花莲子汤啜了几口,又交回他手上,年轻俊颜上充满闲谈的兴味:在不理朝政时,他的闲适自在别有一种风流洒脱的不羁气息,私底下的君王架子并不大,尤其在教授他十五年的顾命大臣面前,更保持着对年长者的敬意。
康华颐直起身躯,看圣上情绪颇佳,也就直言了一一“就是因为柳二千金没有傲人美貌,才担不起皇上的戏言呀!六年前皇上选太子妃时,就是笑了柳二千金貌丑,致使如今年己二十的柳二千金无人闻问。无论怎么说,皇上您的那句戏言,毕竟还是让柳二千金的婚姻难上加难……日前,柳大人上门来乞求老臣一件事——”
他顿了一顿,察言观色,没立即把话都说出来。
龙天运想了想,起身走到画轴前,江喜早已探知圣意,抽出写有“柳侍郎次女柳寄悠画像”之字体的卷轴,摊开呈现在君王面前。
“接着说。”他不甚在意地打量画中看不出丝毫特色的平凡女子,催促身后的康华颐继续说下去。
康华颐揖身,以更恭敬的姿态道:“他恳求老臣代为求皇上让他家小女儿进宫。当然并不是奢求会受到皇上的垂幸,只希望有合适的人才时,能经由皇上代为许配出去,给她安排一桩良缘。”
“想必柳大人打的主意,是今年赴京赶考的那批举人吧?倘若今年中举的学子皆是青年才俊,朕岂会钦赐他们平凡女子为妻?那对士子们不公平吧?”龙天运微一抬手,让江喜收起画轴。
“皇上,除去容貌确实不足了些,但这柳二千金之文采不下赵侍中之女呀!配给家世平凡一些的士子,也不算是为难他们。也许正有人重才不重貌,就想要这样满腹才学的妻子呢。”
“哦?为何京师之内不曾听闻这消息?”
这会儿龙天运有丝兴趣了。想起上个月洛阳之行,遇到两名柳府婢女皆有些许文采,那么柳家千金应也是有些墨水的;只是未曾见过柳家千金有文章诗词流传出来,每年春花秋月等节日宴饮亦不曾听闻这柳家千金半点消息(或者有出席,却因为无美貌,于是黯然地隐没于茫茫人海中?);反倒是赵侍中的千金赵吟榕有不少脍炙人口的诗词文童传出,[梦远书城]成就了才貌双绝的美名。“一来是因为柳大人行事较为低调守分,从不曾刻意去宣扬自身,对名利淡泊视之,所以极少、甚至可以说不曾拿家眷文章出来任人品评;再者,柳二千金并不受士子注目,自是不会如赵家千金一般,天天有人上门求墨宝,大肆锦上添花了。”
容貌优劣对哄抬文采有大大的加乘效果,其实是大家都觉得很理所当然的事:正如人们会去关怀爱护美丽的花,为它吟诗作画,却不会对脚下的杂草有任何怜惜,甚至还嫌弃不己的道理是一样的。
看来,这柳家千金的确需要他的帮助才嫁得出去了。但龙天运不愿花太多时间讨论一个平凡无奇的女子,就算她很有才华。略微思索了下,便道:“好吧!在秀女进宫那一天,也把柳家千金送进来吧,就当来宫里上学的女学子即可,不给任何封号,连什么女官也不封了。让她到储秀宫上几日宫学,随她想待几日、想随时出宫都可以。但朕并不承诺会替她安排婚配,只能说倘若有合适者,会征询其意见,然后你们私下运作协商,只要你们看上眼的士子不排斥即可:最多半年后送她出宫,朕也算仁至义尽了。太傅,这样安排,你可满意?”
“谢陛下。老臣代柳大人谢过。”
接下来的话题自然又转向皇上钦点的那些美人儿上头:辛苦了三年多,他是该好好犒赏自己一下了。话题不再放在丑女身上,昶昭皇帝顿时觉得连放得半凉的茶水喝起来依然清甜,将心中微微的烦躁都给化解开了。
春天是赏花出游的季节,也是帝京仕女们争奇斗艳、扬名的时节。
“赏春宴”便是专为名媛们所开设的名宴,帝京仕女以能接到花会帖为荣,举办地点通常位于京郊桃山的“慈普寺”,一望无际的漫山春花,正是佳人才子、甚至是普通人家每年必定一游之地。整个花季,向来是从春天到夏天,直到看完慈普寺那片彷佛接天的莲叶之后,整个漫长的花季才算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