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佥是个文人,而且是个自负的文人,文才极高,所以官做得大,但因太过自命不凡而被京中的官员排挤,因此“外派”至凉州卫统领军事。然而他一直认为金虎族为化外之民,部落人民全都是一群野人,和他们交流只是有辱斯文,所以根本不屑一顾,从不愿纡尊降贵往南看看。
但现在才德之名比他更高的司儒之来了,再加上是钦定人选,欧阳佥即使再不愿,仍是得来这个他完全瞧不起的地方一趟。
他等了一会儿,才见到司儒之姗姗来迟,后头还跟着一个貌美的年轻胡女,令他不由得在心头冷笑。
哼!倒是乐不思蜀了,竟敢怠慢他这个指挥使!
他暂时隐忍不发,直到司儒之坐下向他告了声罪,并以马奶酒敬他时,他才皮笑肉不笑地也喝了一口摆在面前的马奶酒。
那微酸的油脂味令他忍不住皱起了眉,来到塞外这么多年,他还是喝不惯,果然是胡人的东西,臭不可闻!
“司大人一介文人来到这蛮荒之地,连酒都难以入口,真是辛苦了。”他很自然地认为司儒之也是不得已才会到金虎族,一开口就不客气批评,也不管自己还在别人的地盘上。
“这里山明水秀,人民淳厚善良,景色也颇似中原乡野,食物滋味鲜美,司某来到这里觉得十分适应,身心舒畅,何来辛苦之说。”司儒之知道欧阳佥对于异族的歧视,忍不住替金虎族说话。
坐在他身边的陆芜听到他的美言,也忍不住甜甜一笑。
但她这个笑容却让欧阳佥误会了,认为司儒之被胡女迷得昏了头,立即冷哼道:“司大人是由衷的这么说,还是另有原因?”环视还穿着兽皮的村民,他冷冷一笑。
“若不是化外之民,岂会着兽皮、食兽肉,光看就令人倒尽胃口。”说完,他还鄙视地看了眼桌上一盘一盘的兽肉。
此话一出,部落里的人脸色全变了,陆芜更是唰的一声站了起来,司儒之连忙搭住她的手,若不是这个动作,相信欧阳佥一眨眼就会死在她手上。
“欧阳大人,你身上的腰带,束发的带子等,难道不是由兽身上取出来的?而你惯食的中原饮食,牛羊猪难道不是兽?莫非大人也是化外之民?甚至你的丝帛衣服,还是由蚕丝抽取,那连兽都称不上,而是虫呢!”司儒之淡淡地反讥回去,若是别人对他无礼在先,他也不会客气。
何况,他对金虎族已产生感情,无法忍受有人仅因偏见就胡乱批评。
因他的反唇相稽,金虎族人出了一口闷气,全哈哈大笑,陆芜也暂时按下脾气,投给他一个感激的眼神。
只有欧阳佥气得吹胡子瞪眼,“司大人此话差矣!可别忘了朝廷派你来,就是要教化金虎族,若非粗陋无文,何须教化?”
瞧这一群看来就傻头傻脑的村民,欧阳佥一股优越感油然而生,讥诮地刻意卖弄起来。“在这莽榛蔓草之地,这群卖浆屠狗之人也不过负薪之资,秽德彰闻,司大人怀才抱德,意图明扬仄陋,然你就算于此敷教明伦,他们依旧百拙千丑,鄙于不屑,得不到什么的。”
他用了一堆艰涩难懂的成语及辞汇,听得众人一脸茫然,连部落里文才最高的金不换都一知半解,陆芜更是整张脸都呆了,虽然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好话,却拿他没办法,只能将求助的眼神望向司儒之。
司儒之若有似无地看着陆芜,才不冷不热地对欧阳佥道:“欧阳大人虽才高八斗,可不能瞧不起金虎族,族里即使受过教育的人少,但稍加点拨,学习的能力可是不输给中原子弟。”
“我怎么看不出来?”欧阳佥讥讽地看了看这些人。“不如欧阳大人考校一番?我听闻欧阳大人对于做对子十分精通,不如就考校这个,我相信他们不会让大人失望的。”说这些话时,他又若有所思地瞥了陆芜一眼。
“如此甚好,我也能和皇上交代。”结果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金虎族自取其辱,那就别怪他欧阳佥不客气了。
每个人都以为司儒之会派原本就有些墨水的金不换应战,连金不换本人都这么觉得,因为如果欧阳佥考校的结果不好,甚至可以行文上奏皇帝,告他一个有负皇命,司儒之不会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的。
想不到司儒之还没开口,陆芜居然自己跳了出来,对着欧阳佥道:“我来!”她这个自告奋勇的举动,别说是欧阳佥,每个族里的人都瞠目结舌了,不敢相信首领才跟着司大人学个把月,就敢出来和人较劲。
“你?区区胡女,除了献媚供娱,也想逞能?”欧阳佥冷笑。
“什么叫献媚供娱?”陆芜皱眉,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连这都不知道,哼!就是说你除了出卖美色引诱男人,还能做什么?”他压根瞧不起她。
这话彻彻底底地激怒了陆芜,她目光一凝,狠厉地锁定了欧阳佥,“至少我能让你永远留在这里,想走都走不了!”
那种锐利的霸气,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见两人快吵起来,司儒之理当出面制止,想不到他反而静静地看着他们斗嘴,一句话也不说,立于后头的金不换不由得紧张起来,连连使眼色给司儒之,怕陆芜一个激动,出手砍了欧阳佥,那中原的皇帝不派兵来攻打才怪!
倒是欧阳佥在一个冷颤之后,忍不住暗骂自己不中用,抬起精神对着陆芜喝道:“就凭你?即使你的美色让金虎族首领迷恋又如何?他敢对本官做什么?你这妖女滚下去叫你们首领出来还比较实在。”
陆芜完全忍不住了,正想发作,这时候司儒之终于有了动作,他缓缓地起身,刚好挡在盛怒的陆芜及一脚踩进鬼门关的欧阳佥之中,徐徐道:“欧阳大人,若是异族至我中原朝廷,对皇上出言不逊,应该如何?”
“理应问斩!”欧阳佥表情一肃。
很好,他就等这么一个答案。司儒之微微一笑。“那么,欧阳大人至金虎族,对金虎族的首领出言不逊,又该如何?”
“什么首领,我现在还没有看见人呢!”说到这个他就有气,明明金虎族的首领早该出来接见,怎么连个人影都没有,是否视他为无物?
司儒之但笑不答,但一直恶狠狠盯着他的陆芜,却像是要扑过去咬他一口似的,龇牙咧嘴地一字一字咬牙说道:“意思就是,你,得罪了金虎族的首领,也就是陆芜本人我!”
陆芜?是这胡女?怎么可能?!
欧阳佥不由得脸色微变,急忙看向司儒之,想不到后者只是淡淡点头,一点也不想替他说话。
即使自命不凡,但欧阳佥能做到这么大的官,也不是完全不识时务,自知理亏,他硬扯着脸皮,皮笑肉不笑地道:“在下有眼不识泰山,想不到金虎族竟是由女子领导,果然族里的未来可期,在下初来乍到,相信首领应该不会太为难在下。”
听不出他的微讽,陆芜怒气稍敛,但对他的仇视可没减半分。
“不过,既然首领要接受在下的考校,那是最好,首领该是部落里文才最高的,相信能让在下开开眼界。”欧阳佥压根打心底就瞧不起她,心忖若是能挫挫金虎族首领的锐气,顺便趁机参司儒之一本,自己这一肚子气也算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