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正如周若枝告诉她的那样,真的有猫和钢琴,还没进门她就看见了两只猫,一只在大门口蜷缩成一团着睡得正香,一只在落地窗前瞇着眼打量着路人,一副慵懒的模样。
周若枝还没有到,电话联系过后说是家里的小家伙缠着不让出门,孩子多是黏人的,朝露能理解,让她慢慢来,不用觉得不好意思。她挑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服务生过来招呼,她点了杯热拿铁。
进来后她发现,原来店内别有洞天,再往后走是个小后院,设有露天座位,四周有着篱笆和绿色植物,有些客人坐在外头晒暖阳,而猫的数量远不止两只,光她所见就有四、五只,而传说中的钢琴赫然摆在店中央,琴是白色的,和整个装潢很搭。这个时段没有人演奏,不过,即使只是这样静静地放置着,也给整个咖啡店添上了几许文艺气息。
周若枝现在日子真的过得不错,以前这种地方她是绝对不肯踏进来一步的,嫌贵。朝露想起当年那个为了省钱,每次出游连饮料都舍不得买,沉甸甸地背上一大壶白开水的周若枝,不由得有些感慨。
店里有免费的书籍提供给客人翻阅,她从书架上随手抽了一本摄影集,用来打发时间。翻了没多久,耳边忽然响起一串琴音,旋律舒缓迷人,朝露对古典乐不太熟,这首偏巧知道,是舒曼的《梦幻曲》。
她抬头看向钢琴的位置,一开始只是下意识地好奇,想看一眼弹琴人的模样,可是仔细看了一下,便发现有些异样。
钢琴前有一男一女,却不是四手联弹,男人单用右手弹奏主旋律,女人则是用左手弹和弦,难得的是配合得十分有默契,整支曲子恍如出自一人之手。
朝露越看越觉得弹琴的男子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却始终想不起来,直到他扶着琴站起来,她才猛然记起,难怪会有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个男人不就是那天母亲兴冲冲拿给她看的照片上的人吗?
只见他调整好手杖的位置,蹒跚的朝靠窗的座位走来,他右手探出杖来,左腿借着腰部的力道甩出去,走一步便要划半个圈,待站稳后右腿再跟上来……如此重复,步步艰难。
很快,朝露发现,不只是左腿,他的左手腕和手肘屈起的角度也有些异常,但不是很明显,她顿时恍然大悟为什么他只用单手弹琴。
母亲只说他行动不太方便,事实上,这个人左半边的身体几乎是瘫软无力的。
朝露心里有些痛,当时看照片,一时之间只顾到自己的心情,此刻活生生的人出现在她眼前,不免生出惋惜的情绪。
他似乎并不介意拖着残疾的腿多走几步路,前面有空位他却没停下,朝露猜测兴许他和那个女孩都是这家店的常客,并且有习惯的位子。而看着他们俩朝自己越走越近,她没来由地紧张起来。
幸好,他们终于停下,朝露和他们之间还隔了一桌。
直到女孩先坐下,那个男子才跟着坐了下来,他的动作有些不协调,尽避看上去已经足够小心翼翼,坐下去的那一瞬间身体似乎还是有些失去控制。他略微调整了一下坐姿,把手杖靠着窗台放好,然后,他朝着女孩笑了一下。
见状,朝露的心奇妙地被撼动了,她发觉,他的笑容里没有苦涩、尴尬和掩饰,只有暖意。她自己很少那样笑,记忆中,也很少看到过别人露出这种笑容。
他面前的女子发出银铃笑声,微卷的秀发被纤长的手指拨弄,看来分外妩媚。
朝露收回视线,专注在眼前的摄影集上,不知不觉间,半个小时过去了。
这时,周若枝到了,没说什么抱歉之类的客套话,只简单丢下一句,“等下必须让我买单。”
朝露笑着点头,“那我不客气了。”
这家店装潢如此精致,消费当然也不便宜,她知道,周若枝是想替她省钱。若是换了别人这么说,她绝对不会答应,而是坚持各付各的,唯独对周若枝不同,因为她们有过同病相怜的苦楚,她十分珍惜她对自己付出的善意。
“妳和方蕴洲到底怎样了?”周若枝直奔主题。
朝露把方蕴洲空降他们公司,之后又提拔她为秘书的事简明扼要地说了出来。
周若枝看着她,半晌才道:“我看妳的样子不像假装没事,倒像是真的不在意。”
朝露啜了一口咖啡,喝到嘴里才发现,没多久工夫,原本滚烫的咖啡已完全冷却,她心中略有触动,喃喃道:“有些人的心生来容易热,也容易变冷;有些人的心不容易热,一旦热了就很难冷下来;而我大概是第三种,好不容易才被焐热,却很容易就会冷却,不瞒妳说,我也曾怨过、不甘心过,只是不知道什么从时候开始,这些激动的情绪就消失了。”
周若枝握住她的手,“朝露……”
朝露用轻柔的力道反握了她一下,“借借妳的桃花运,也许我将来也能遇到个好男人。”
第1章(3)
话音刚落,就见那桌的男子站起身,她瞥了一眼,心里莫名地感到慌张,眼神也只是匆匆在他身上停了一瞬。她想,肢体残障的人应该是不太喜欢被人盯着看的,她可不想被人误会自己歧视残疾人,只不过她就是忍不住想多看他两眼。
朝露待他转身朝后面走,才敢稍稍明目张胆地看他的背影。显然他左边的身体处于大半失能的状态,很难保持平衡,走起路来身子不免重心右移,上半身有些前倾,可他的背却挺得笔直。
周若枝回头看了眼,轻咳了一下,压低声音说:“朝露,快别看了。”
朝露脸一热,顿时不好意思起来,“我就是看看他去哪儿,有点担心他会摔倒。”话一出口,她更窘了,说出这种理由还不如不解释。
“他走路这么费劲,特地起来还能去哪儿?厕所呗!”周若枝翻了个白眼,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眼神,“那个人以前也来过这家店,也坐在我附近,他那样的身子容易让人记住,我也看过他的长相,撇开残疾,是很俊的男人。朝露,妳是不是看人家脸长得帅就……”
朝露没否认,心里倒觉得这也是毋需争辩的事实。
周若枝显然也是随口打趣,没当一回事,“哎,他似乎挺严重的,可怜啊。”
听她这么一感叹,朝露回想起那晚自己拒绝相亲时说跟母亲的那些话,不禁觉得自己当时的决断很是理智。这个人或许是个相当优秀的青年,却终究免不了一辈子被打上“残废”的烙印,那是常跟可怜、悲剧相关联的词,而作为伴侣,也很难被排除在世人这样的联想之外。
那是她不能忍受的,她不在乎别人的嫉妒、排挤,那对她几乎是一种肯定,但可怜不行,绝对不行!
更何况,他会遭遇到的不只是可怜,还有更恶劣的,就比如现在—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大概是看到了他走路的样子觉得好玩,竟然竖着手中的金箍棒充气玩具当拐杖,模仿起跛行的样子,一旁的母亲劝了两句没奏效,也就随他去了。之后孩子的母亲起身去了洗手间,小男孩的行为更加放纵,一脚高一脚低的,越走步态越夸张。
朝露看着觉得很不舒服,干脆把视线调转回来,不往那头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