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朝露大声打断母亲,“外面看低我的人不够多,回到家妳还要来糟蹋我吗?!我们这样的人家是什么人家?妳可以不图别的什么,但我不想随便找个过得去的人就嫁了。我不配和更好的人在一起吗?就因为我有个因为杀人罪坐牢的爸爸吗?爸爸已经死了,死了很多年了!现在是要我为这件事负责一辈子吗?不止如此,妳要我前半生因为父亲是杀人犯被人指指点点、后半生因为丈夫是残废继续被人讥笑吗?”
“朝露,我说这话妳可能不爱听,不过这世界上的人是很现实的……”贺蕊兰的声音有些沙哑。
“妈妳不用说了,”朝露走到房门口,听母亲还想劝说,截住了她的话,“我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说完,推门而出。
再次进到浴室,她解下包着湿头发的毛巾挂回架子上,架子旁的墙上安了面镜子,镜中的她眼睛泛红,嘴唇发干。
她拧开水龙头往脸上泼了几下水,吸了口气,这才关掉水龙头,按掉了左手旁的电灯开关,回到房间。
周一上班,朝露和往常一样打开信箱,新邮件一共有六封,看标题大多是无关紧要的广告信,她一封封点开,最后一封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是一封欢迎新同事加入的群组邮件,左上角是新同事的英语自我介绍,而右上角的照片是一张熟悉的脸孔—方蕴洲,他的职位是营运总监。
原本的营运总监Luca是瑞士人,由总部调派过来,前不久公司决定将他调回总部,职位就有了空缺,朝露想起在收到这封邮件之前,也曾听消息灵通的人士透露过,新任总监是由新加坡分公司调过来的,是个华人。
方蕴洲高中毕业后就随父母移民新加坡这一点她知道,只是万万没想到这么巧,他们不只是在同学会上遇到,还进入同一家公司,更巧的是,她还参加了营运总监秘书的内部招聘。
原本这个位子并没有空缺,可前段时间营运总监的秘书Grace结婚,男方家境颇为殷实,也乐得她辞职在家相夫教子,因此婚后她向公司递出辞呈,并且答应会一直做到公司招聘到接替她的人为止。
由于Luca的心已经飞回总部,也不大在意此事,HR的想法是外部招聘与内部招聘同时进行,择定二至三个人选,待新任总监亲自面试后再行定夺。
而朝露虽然在内部招聘人员里资历最浅,却很幸运地没有被刷下来,留待最后的面试。
她关了邮件,起身去茶水间倒咖啡,一大早的,茶水间里很是热闹,泡茶的、倒咖啡的,员工比任何时段都多,因为三台咖啡机前面都有人,朝露等了一会儿才轮到,一些同事的聊天内容便飘到了她的耳朵里。
“……新来的营运总监TonyFang看上去好年轻啊,依我看不会超过二十八岁!”说话的人名叫Linda,是行政部的员工,三十岁不到的她在这家公司已经做了六年,平时为人还算和气,就是话有点多,爱传些无关痛痒的八卦。
她啜了口咖啡,对站在对面的另一个女孩子压低了声音说:“Cathy,妳这次要是被选上当他的秘书,可就有眼福了。”
“这话说早了。”Cathy警惕地扫视了一眼周遭,目光在朝露的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又不着痕迹地滑了过去。
其实朝露并没有把她们的谈话听得很真切,尤其是Linda假设Cathy当上秘书的那句,倒是被Cathy突如其来的眼神一扫弄得颇为尴尬。她没兴趣瞎猜什么,见咖啡已经注满了瓷杯,赶紧端起离开了茶水间。
当天下午,最后一轮面试就在总监办公室进行,此前方蕴洲在柜台已经和朝露打过照面,两人表现得犹如初见,除了Cathy和她,还有一个通过外部公开招聘选出的人选,朝露是最后一个被叫进办公室的。
这间总监办公室朝露不是第一次进来,她做柜台的时候经常会送一些信件进来。里面大体的陈设没有变化,只有一些细节,例如桌上的小盆栽和水杯提示着新主人的到来。
方蕴洲一脸沉着地坐在办公椅中。“请坐。”
朝露在他对面坐下。
“时间宝贵,我就言简意赅地问一个问题。”
她抬起眼直视他,一副洗耳恭听的恭谨模样。
“如果妳这次能成为我的秘书,妳会坦然接受吗?”
朝露略一愣,随即笑了笑,“当然。”
方蕴洲把玩着手中的笔,慢悠悠地道:“我以为妳多少会有些迟疑。”
“于私,是我主动参加这次的内部招聘,能被聘任,我庆幸得偿所愿还来不及,为什么要迟疑?于公,我是这家公司的员工,只要是合理的调职,我都应该欣然接受,何况这算是升职。”
方蕴洲的眼中浮现出激赏的神色,“和我共事,妳不怕会有不愉快发生吗?”
“如果有一点不愉快就要逃避,恐怕我一年中就要换十二家公司了,而且……”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说了出来,“如果我们真的不能好好合作,到那时再走也不迟。我想,在找下一份工作的时候,履历表上出现营运总监秘书一职,要比柜台人员有竞争力得多。”
方蕴洲放下笔,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过了一会儿才说:“妳很有头脑,这也是妳的优势。另外,我想告诉妳的是,我并不会仅凭私人原因就滥用职权,我决定聘用妳做我的秘书,一是妳对这家公司具有良好的忠诚度,妳大学毕业后就没有换过其他工作,每年的考绩也都很好;二是妳的外语能力,妳所念的学校并非名校,不过妳是英语系出身,英语不会太差;三是妳之前的柜台工作性质有一部分和秘书相近,都需要与人打交道,所以,我相信妳能胜任新职位,乐意把这个机会给妳。”
朝露忽然有些感激方蕴洲,之前被告知她被选为新任秘书时,她并不特别感谢他的提拔,但此时此刻,他对于聘用她的理由却让她的心一暖。她知道,他说得固然句句有理,却也不乏让她安心的考虑。
她由衷地说了句,“谢谢。我会努力做好。”
一周后,朝露正式升任营运总监秘书的调职令透过邮件传遍公司。
这件事对她的生活并没有太大改变,唯一的变化在于每每碰上Cathy,她的态度总是十分冷淡,曾有好事者把Cathy背后诽谤她的话告知她,但朝露都只是一笑而过。
她才不在意。
这个周五晚上,周若枝打了个电话给朝露,并没有多绕弯子,直接问她在同学会之后有没有和方蕴洲再有联系。
朝露回答,“有,还天天见。”
“啊?!朝露,我们见个面,妳把事情交代清楚!”周若枝在电话那头嚷嚷。
朝露想着反正周六下午没事,就和她约了两点见,至于地点,周若枝表示在住家附近发现了一家有意思的咖啡店,叫“猫与钢琴”,问她要不要去。
朝露觉得这店名不错,随口问了句,“真的有猫,也有钢琴?”她喜欢猫。
“有啊有啊。”
“好,就约那里。”
隔天朝露来到“猫与钢琴”,地方并不难找,店是新开的,面积虽不算大,但也不至于让人觉得拥挤,绿色的木制落地窗和乳白色的蕾丝窗帘都很新很洁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