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周秀芝可恼了。
“好吧!就算她那个疤去掉好了,可是她用假照片欺骗我们这点又怎么说?你不是最讨厌女人说谎吗?”
“我是讨厌。”陆英麒淡淡接口。
周秀芝听了,大喜。
“是嘛是嘛!所以啦,我们就给她一笔钱打发她回去,反正结婚登记也还没办……”
“我没打算送她回去。”陆英麒打断母亲。
周秀芝愣住。
“为什么?你不是说讨厌她?”
“讨厌或喜欢,重要吗?反正她只是娶来帮我们陆家传宗接代的。”陆英麒嘴角嘻著嘲讽。
周秀芝哑然,半晌,还是忍不住想劝。
“可是儿子啊……”
“同样的事我不想一再讨论,没有意义。”陆英麒冷淡地比个手势。
“就这样吧!我今天要到日本出差,下午的飞机。”
语落,他迳自旋身离开父母的卧房,门外,宋可云心神不宁地守候著。
他瞥了眼她比雪还苍白的脸色。
“你站在这里干嘛?”
她没立刻回答,眸光闪烁,好片刻,才鼓起勇气扬嗓。
“婆婆她……是不是不喜欢我?”
他蹙眉,听出她话里的惊惶。
“她想……赶我走吗?”
她嗓音颤著,纤瘦的身子也颤著。
他看著她惶惑不安的神态,想起昨天夜里她是如何温柔地为他按摩酸痛的双腿,冷硬的心房微微裂开一道缝。
“没有人要赶你走。”他语气森冽。
她不相信,眼眸氤氲如雾,螓首低垂。
他不喜欢她这胆怯毫无自信的模样。
“抬起头来!”
“我要你抬头看著我!”他命令。
她怯怯地扬眸。
“你听著,这个家,只有一个人能决定你能不能留下来,那就是我。”
她惶然望他。
他冷冷扬唇,那笑,说不出是嘲弄或讽刺——
“只要我认你是我老婆,没有人能赶走你。”
只要他认她是老婆,没有人能赶走她。
话虽如此,宋可云深知自己身为人家儿媳妇,若是跟婆婆处不好,在夫家的生活绝对会过得很艰难。
何况才刚新婚第一天,丈夫便离家办事,连续数日不在家。
丈夫出差,公公白天也要上班,家里只剩她跟婆婆,自然对她不会有好脸色,使唤她做东做西,百般挑剔。
幸好有珠嫂暗中相助,她才能安然度过每一次危机。
但即便如此,她也不敢向珠嫂坦承自己并不是陆家当初买来的那个新娘,并且对这个国家的一切一无所知。
她怕陆家人得知真相后更有理由赶她离开,于是小心翼翼地隐瞒著自己的来历。
在惊险万分的日常生活中,她逐渐发现那个当地人称为“电视”的新奇工具是能够帮助她了解必要知识的好东西。
她从电视里学到了这地方流行的语汇,学会跟著那些女孩子用娇软的腔调说话,学会怎么称呼那些原本叫不出名称的各种器具,甚至学会这里将一天划分为二十四个小时,也学会怎么看时钟。
她学会了,这是个她从前绝对想像不到的奇幻世界,所有的东西都拥有某种神奇的幻术。
她很震惊,却没太多时间去消化这样的震惊,因为她时时刻刻都必须面对各式各样的挑战,并极力掩饰自己的无知。
绝不能让陆家人知道,他们娶回了一个无知的儿媳妇,她可以笨手笨脚,可以假装迷糊记性差,却绝不能是个傻子。
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傻子媳妇,就如同她当初也满心不情愿嫁给一个呆子夫君。
这天,趁著陆英麒出差未归,陆家父母去台北访友,珠嫂跟阿喜也放假回家,宋可云稍稍终于得闲,独自坐在客厅,一面折叠刚从晒衣架上取下的衣服,一面看电视学习新知。
这个节目叫“决战时装伸展台”,设计师们绞尽脑汁,设计出各种款式别致的衣裳,让那些一个比一个漂亮的模特儿穿上。
好厉害!
她边看边咋舌,这个国家的织造工艺太令人目不暇给了,那些衣料、那些印染剪裁的技术,他们究竟是如何发展的?
许是看得太入神了,她一个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水杯,她连忙拿抹布来擦,将杯子洗过。
洗完杯子,她忽然发现正蒸饭的电锅忘了插上插头,珠嫂教过她,没插插头饭就蒸不熟,她顾不得手还湿著,拾起插头,往墙上的插座插过去……
一道电流倏地从她指尖窜进体内,她惊栗地发出惨叫,全身瘫软,踉跄地往后倒落……
一双有力的臂膀立即撑持住她,跟著,是陆英麒严厉的斥责。
“你是笨蛋吗?到底在做什么?!”
她颤抖著,傻傻地仰头望向丈夫的脸,他将她揽在怀里,剑眉拧著,显见心情不悦。
但他为何生气?
“你……何时回来的?”
“下午到的。”
她闻言,微微地笑,而他看见她的傻笑,眉头皱得更紧。
“笑什么?你刚刚差点出事了知道吗?没人教过你,手湿湿的去碰插头会触电吗?”
她眨眨眼,脑海一片空白。
“何谓触电?”
他愕然。
“你不知道触电?”
她摇头。
“电器用品都需要用电,你知道吧?”
她又摇头。
“电是什么?”
陆英麒不可思议地瞪大眼,他现在可以确定了,他的新娘绝对没念过大学。
看著他难以置信的表情,宋可云霎时也惊醒,因过度惊吓的理智重新寻回后,她开始感到强烈的后悔。
她是怎么了?明明告诫过自己不可表现出无知的模样,瞧夫君瞪著自己的眼神,分明是在瞪个呆子。
该怎么办?她该如何是好?
正慌乱著,陆英麒已扶起她,让她在客厅沙发上坐下,而他则是站在沙发旁,居高临下俯视她。
这令她更加心乱如麻,觉得自己好卑微。
他盯著她,许久,许久,才沉声开口。
“跟我说实话。”
她知道,他是在命令她,而她只能无助地点头。
“你读过书吗?”
他怀疑她目不识丁吗?
宋可云感到备受侮辱,不觉咬咬唇。
“当然读过。”
“读了几年?”
“从我四岁那年,我娘便教我读书识字,她本身是个才女,琴棋诗画,样样都行。”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没受过正规教育?”
何谓正规教育?她不懂。
“如果你是问我有没有像男人那样为了考科举,十年寒窗苦读,我确实没有。”
“科举?”他错愕。
“都什么时代了,还考什么科举?”
她颦眉。
“你们这儿不是用科举来选拔官员吗?”
“喔,你是指国家考试。”等等,这究竟是什么鸡同鸭讲的对话?陆英麒一凛。
“你到底从什么地方来的?”
她不吭声。
“我知道越南不比台湾经济富裕,但也绝不是什么蛮荒之地,可你不晓得电,没看过电视,这太夸张了。”
她暗暗咬牙。
“你坦白告诉我,你不是精神方面有问题吧?”
“精神……方面?”
“就是问你,是不是脑筋有问题?”
他好直率,直率得伤透她的心。
“我不是傻子!”她尖锐地强调,难得愤慨。
他打量她,半晌,撇撇嘴。
“可你看起来很像。”
她听出他话里的轻蔑,脸颊因羞愤而染红。
“我不笨,我只是……不了解你们这个国家而已!”
他挑眉,默不作声,彷佛期待她说下去。
她深吸口气。
“你们这儿确实有许多东西我认不出来,也不晓得如何使用,在你眼里,我看来是像个呆子,电是什么、电视、电锅、冰箱、微波炉、洗衣机……
这些东西我全都不晓得!还有你们这儿穿的衣服,样式、质料也都跟我家乡不一样,我从没见过这种奇装异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