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神捕的名声响彻大辕朝上下,傅子杉所到之处,行恶之人无不闻风丧胆。
有人为他写书立着,他的故事成为说书人最喜欢的话本子,于是神捕的故事在大街小巷流传。
只是,还以为去了毛氏一族,二皇子党势力被大幅削弱后,该消停的人就会消停了,没想到程氏一脉取而代之,成为二皇子党的头头,目前,程伯儒是二皇子的左右臂膀,只要他建言,二皇子无不依从,这让程伯儒自信满满,目空一切。
殊不知,越是这样,死得越快。
门外一阵喧哗,还有东西碰撞掉落的零乱声响,傅子杉皱眉,正要骂人,就听到一阵急切的敲门声响起——
“六爷,阿乔有事。”
这家伙还是一样毛躁,放下毛笔,傅子杉道:“进来。”
阿乔进门,满脸喜不自胜,嘴巴张张阖阖,像是有满肚子话要说,却不晓得要从哪里讲起,最好只唤出一声,“爷……”
“什么事?”
望着爷紧皱的眉头,阿乔心酸得很,自从凌家一家被火烧了以后,爷心里难受,对谁都没有好脸色,唉,要不是皇帝那边……爷早就把苏红樱砍成十段八段了,不过现在终于传来一个天大地大的好消息啊!
他眉开眼笑地小跑步到爷跟前,把名单放在桌上。“爷,复选的名单出来了。”
“苏红樱被选上了?”傅子杉寒声问。
父皇一心拉拢苏家,这次的选秀过后,苏红樱定然会成为五哥的正妃,只是苏红樱的心不在五哥身上,她眼底看着、心底想着的是他——宁熙铧。
但她的心向如何,从来不是上位者的考虑,苏将军在乎的是攀上皇室,而父皇只在意苏家会不会一心一意效忠五哥,不过宁熙靳那里也在使力,情况会不会生变还不晓得。
而且话说回来,就算非要联姻才能固守苏将军和五哥的关系,他和五哥都不会放过苏红樱,那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女子,坐不起高贵的后位。
“是,不过……爷,您快看看!”阿乔急着把名单打开,手指往中间一指。
宁熙铧顺着看去,阿乔的手指头在发抖,再看到阿乔指着的那个名字,他的心也颤抖了。
馥双?!她没死?!她回了程家?!
怎么可能,当初明明是六具尸体,虽然全烧成黑炭,但确确实实是五女一男,她怎么可能逃过一劫?
有人救了她吗?不可能,那日一个村子十几户人家,全让苏红樱的人下了药,甭说救火,直到庄子全烧光了,连一只猫狗也没清醒。
“爷,您说,这是不是就是凌姑娘?”
宁熙铧很想相信她还活着,但又觉得不太可能,但无论如何,他都要亲眼确认才行,于是他霍地起身,提脚就要往外冲。
“爷,您要去哪儿啊?”阿乔一惊,急急抓住主子的衣袖。
他被迫止住步伐,没好气的回过头,瞪了阿乔一眼。“去储秀宫。”
“不行啊,现在那里住满秀女,等闲男子不可以靠近,就算爷想……也等天黑吧。”
宁熙铧深深觉得,打从收了阿乔之后,他说的就这句话最有道理了,只不过他怎么等得了,距离天黑还好几个时辰,于是他的手微微施力,就甩掉了阿乔,打开门,继续大步往外。
阿乔心惊,急急追上,再一次死拽着主子。“爷,千万别冲动啊,这些年爷好不容易在皇上跟前站稳脚步,千万别……”
他都快哭了,早知道就别把单子呈给爷看了,也不应该多事指出那个名字啊!要是爷忍不住,可、可、可……怎么办啊!
这时,一道娇俏笑声响起,主仆俩的视线齐转了个方向,是唐漾。
有救了,阿乔松了口气。
“你们主仆是在做什么呢,教外人看见,能不误会阿铧有断袖之癖?”唐漾调笑道。
宁熙铧这些年东奔西跑,在外头与霍平形影不离,回到府里,阿乔又跟前跟后的,府里都有好事人传说六爷好男风呢。
“夫人,求求您了,主子爷太激动,得冷静、得冷静啊!”阿乔马上向救兵寻求援助。
唐漾笑开,款款走近,在宁熙铧跟前站定,仰头看着他,浅浅一笑。
这一笑,如银瓶乍破,刹那间的笑颜宛如云破月来、花弄影般,无比动人,她脸上脂粉未施,却肤色洁腻,瓜子脸儿柳叶眉,绝俗的容颜,有芙蓉般的清姿雅质。
她身着一身薄如蝉翼的银红色纱罗裳裙,飘逸又不透明,整人彷佛被笼罩在烟霞云雾中,鬓上斜插着一支云纹白玉簪,更增骄艳。
“阿铧,你急什么呢?说来听听,我同你参详参详,如何?”
宁熙铧瞪了阿乔一眼,这才道:“没事,外头风大,怎么出来了?”
他千防万防,依旧是疏漏了,大婚时,杏儿实时传出的消息,让他将漾漾救下,但他还以为自己把整个王府防得滴水不漏,没想到那次他出京办差,漾漾回娘家,却遭了道儿。
他回京时,已经过了近月,罪证早已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何况那个唐府本就是一团乱,唐老爷杖毙再多的下人,也找不出给漾漾下药的元凶。
从那之后,漾漾的身子就一直不好,躺了大半年还下不了床,最近五哥找到新方子,这两天,漾漾的气色方见红润。
“在屋里躺了七、八个月,快闷坏了,见今日出太阳,才让人扶着出来走走,你可不许再把我关回去。”唐漾深吸一口气,一脸满足地畅怀大笑。
宁熙铧见状,也不自觉跟着笑开。
当年,他会对她深深着迷,就是因为这个笑容,他那时想着,天底下哪有人可以这么开心?
她的处境并不好,爹不疼、娘不爱,才九岁,爹就想拿她的亲事去讨好上头的人,他问她,怎么还可以笑得这么开怀,可是她说——
不笑,难道要哭吗?哭是为着博取同情,可如果哭死了,也得不到同情,你说说,哭有什么意思?不过是伤自己的身子。
所以她总是笑着,笑得让他觉得开心。
他还问过她——
如果你爹真把你给卖了,怎么办?
那时他爹为她议亲的对象是毛相的嫡出儿子,一个病秧子,幸好他只活到十二岁就死了。
只有十二岁,毛家当然不敢强把唐漾给娶进门,这事要是传出去,名声不好听,还会被议论他们毛家欺人,九岁的丫头就叫人守寡一辈子,何况还没有交换庚帖呢,这门亲事也不算订下。
但毛夫人轻飘飘一句话,让唐夫人不敢把漾漾嫁出去——
这种克夫的女儿,还是别出去祸害人。
就这样,漾漾的终身大事被拖着,直到嫁给自己。
不过唐漾自己根本不在意这种事,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想做,她要的世界还没有依照她的意愿建立。
“可你也别走太久,要是病又沉重,五哥不狠狠教训我一顿才怪。”
“他的药没效,可别想赖到阿铧头上,放心,我会站在你这边的。”她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露出浅浅的梨涡,可是望着他不自觉蹙起的浓眉,她表情一敛,低声道:“阿铧,对不起。”
“说什么鬼话,你哪里对不起我了?”
唐漾轻轻摇摇头,她知道他有多难过,只是他从来不提。“我想,过两天去给馥双妹妹上香。”
“不必,你养好身子比较重要。”
“可是……”
他若不是赶着回京与她成亲,或许凌馥双不会死于非命,一家子六条命,教她今生怎地偿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