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眼角正巧瞥见他进来,连忙福身。“姑爷!”
闻言,坐在镜奁前的安蓉立刻回头,见夫婿绷着脸,目光清冷地投向自己,想到方才说的话该不会被他听见,顿时有些心虚。
不过她可不会道歉。
常永祯一身长袍,外头罩了件半新不旧的坎肩,微跛着脚,缓缓地走到妻子面前,见她那张不施脂粉的瓜子脸,比昨天夜里见到的还要来得清丽细致,发髻上簪着一支翡翠花朵步摇,更是他一辈子都送不起的。
见他盯着自己不吭声,安蓉有些疑惑。“怎么了?不是该去拜见公婆吗?”
他装作不在意妻子方才那句话带给自己的影响,虽然想象是一回事,亲耳听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不过只要忽视它,就不会难受,这也是常永祯最拿手的。
“府里出了点事,爹娘正在处理,暂时不必过去。”他淡淡地回道。
安蓉不禁开口关心。“出了什么事?”
“你不需要知道。”因为听说出了人命,才会前往关心,却被嫡母冷冷地打发回来,常永祯已经习以为常,但不想让妻子遭受同样对待。
她像是被人当场打了一巴掌,脸上又辣又痛。“你的意思是不要我多管闲事?好!算我多事!以后不会再问了!”
如意见主子脾气上来,好生劝道:“姑娘有话好好说!”
“是他存心气我!”安蓉一根玉指比向那个眉毛连动都没动一下的男人,原本的一番好意被人踩在地上,任谁都会生气。
面对指控,常永祯不发一语。
“你说话呀!”她娇吼。
常永祯没学过如何安抚女人的脾气,心想她既然不想见到自己,那就走得远远的。“你若不想看到我,我这就去书房。”
“你走!我不想看到你!”安蓉说着违心之论。
他目光一黯,真的转身就出去了。
“姑爷!”如意想要拦住他,又不知该说什么。“姑娘,你又何苦呢?”昨天才成亲,今天就吵成这样,这该如何收拾?
安蓉捂着红唇,坐回绣墩上。“我要回家……如意,我要回曹家……”
“不行的,姑娘……”她抱住泪流满面的主子。
“我要回家……”安蓉痛哭失声。
如意频频地安慰,还是止不住主子的泪水。
于是,这一整天下来,她就坐在窗边,呆呆地看着外头,想念爹娘,还有那些堂兄弟,就连最讨厌的庶姊和堂妹,也希望她们就在身边,就算只是斗斗嘴也好,其实她们小时候很要好的,只是随着年纪增长,心眼变多了,才开始不和。
“……姑娘,老何煮了刀削面,你就多少吃一点。”眼看太阳都要下山了,主子还是没什么精神,如意不禁忧心忡忡。
她摇头。“我不想吃。”
“对了……”如意灵光一闪,想到有件事可以转移主子的注意力。“姑娘想不想知道府里发生什么大事?”
安蓉抬眼顾了下丫发,噘着红唇问:“什么大事?”
“昨天常家三房的三少爷不是也同时娶妻吗?听说喜宴闹到半夜才散席,新郎官才回房没多久,就气呼呼地冲出新房,大声嚷着他被骗了……”
“怎么被骗了?”安蓉好奇地问。
如意一脸神秘兮兮地说:“奴婢斗胆,拿出几文钱来收买常家的丫鬟,才让对方开口,没事先报备,还请姑娘责罚。”
“不过才几文钱,你快说!”她催道。
见这一招有效,主子注意力已经成功被转移了,如意才往下说:“听说……刚娶进门的新娘子并非完璧之身。”
这个答案令安蓉不禁怔住了。“是真的吗?”
“这可是三房的三少爷亲口说的,有好几个下人听见他的嚷嚷,而且天都还没亮,新娘子就……就被人发现自缢身亡了……”如意小声地说。“真是想不到昨天才办喜事,今天却要办丧事。”
她微张着红唇,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事关女子的名节,传扬出去,也真的只有死路一条,安蓉顿时全身发冷。
“不过她的双亲也有不对的地方,一旦嫁人,就会被拆穿,又怎么可能瞒得过去,这不是存心要把女儿逼上绝路吗?”
如意不禁点头如捣蒜。“姑娘说的没错,不过这位三房的三少爷更是不应该,这么大声嚷嚷,闹得人尽皆知,说不定新娘子另有苦衷,总得先问个清楚。这下可好了,一下子就把人逼死,说什么都太迟了……姑娘,刀削面都快凉了,就多少吃一点吧。”见主子听得入神,赶紧又劝。
“嗯。”她也真的饿了。
“其实姑爷那么说也没错,这毕竟是个丑闻,有损常家的颜面,也真的难以启齿,所以才不告诉姑娘。”如意缓颊地说。
安蓉哼了哼。“你不要替他说话!”
“姑娘……”
她伸手捂住耳朵。“我不要听!我不要听!”
“好,奴婢不说就是了。”如意叹道。
直到亥时,常永祯都没有回房,安蓉才开始晓得紧张。
是她错了吗?
其实她也不是故意要那么说,只是人在气头上,话就这么说出口,想要收回也来不及,加上面子又挂不住,并不是真的不想看到他,这下该怎么办才好?会不会以后都不回房来了?要是让常家的人知道,又会怎么说她呢?
才想要开口跟如意求助,就见她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安蓉不禁羞恼。
“我没有错,谁教他要先气我。”
如意笑睇着口是心非的主子。“奴婢什么也没说。”
“他不回房正好,我才不稀罕。”她嘴硬地说。
“既然姑娘不稀罕,奴婢也就不多说了。”如意憋着笑说。“姑爷好像就在前头的书房里,方才经过门前,烛火还点着,应该尚未就寝……”
安蓉把头一撇。“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我要睡了。”
“是。”她先帮主子宽衣,再伺候上床。“奴婢下去了。”
“……先别把烛火吹熄。”安蓉一个人待在这间还很陌生的新房,总是有些怕怕的,有点亮光比较安心。
于是如意遵照吩咐,让烛火点着,然后便退下了。
听到房门关上,安蓉却没有睡意,睁大美目,瞪着床顶。
“我只是好意,才想关心一下,他却是那种态度……他明明也有不对,怎能全怪我呢?干脆以后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好了……”
尽管嘴巴这么骂,但她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也就更生气,不过是气自己太容易心软,应该坚决不让步才对。
“我才不要先低头,一旦示弱就输了……”在娘家时,大家都让着她,又有很多靠山,可是在这儿,只有相公可以依靠,要是连他都不肯向着自己,那可真的完了,安蓉再不懂事也明白这个道理。
都是王半仙的错!
这一切全是他害的!
又躺了片刻,她才翻身下床,拿了袄裙穿上,然后往房门口走。
待安蓉打开房门,左右张望了下,见外头都没人,才把脚踏了出去,顺着檐廊往前走了几步,见到前头不远处有一间厢房,隐约有烛光透出来,应该就是那里了,犹豫了下,才继续前进。
直到在门外站定,她却迟迟鼓不起勇气敲门。
安蓉才举起手,又放下来,然后再举起,还是又放下来,不禁在心里大叫,这辈子从来没跟人道过歉,教她怎么说得出口呢?
不知在外头站了多久,最后决定放弃,正打算回房,就听到屋里传来声响,感觉有人要出来,她心头一惊,只想赶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