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叹口气,她低声道:“死去的那个关家丫鬟,我几天前在张家药铺里遇过她,那时掌柜的正在替她包类似打胎的药。”
“喔?”
“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虽然我不认为关秀才会为了毁婚而要一条人命作陪,可事实上他是真的要置祝涓于死地。”她是真的百思不得其解。
袁穷奇点点头,探手轻抚着她的颊。“祝湘,别怕,明日我会将这事给办妥,接你回家。”
“你要小心,要是苗头不对,就赶紧离开。”
“我能去哪?来来去去,我只会留在你的身边。”怜惜地亲吻她几乎变形的十指。“等我,我一定带你回家。”
祝湘注视着他未置一语,心隐隐颤动着,突地不远处传来衙役的叫唤声,“喂,有人来了,快上来!”
“有人来了,你快走吧。”她忙道。
“好。”他应着,手却未放。
“记得替我照顾祝涓,要她乖乖的,别为我担心。”
“我知道。”依依不舍地放开她的手。“把长袄穿上。”
“嗯。”她应了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光,笼罩着他,随他离去,黑,随即降临,将她围绕。
他似光,她似影……却在这瞬间交会了。
“大人,祝大夫的状况如何?”
袁穷奇一踏出衙门外,庞得能立刻上前询问,却见他神色冷肃,教他不禁微愕住。他几乎可以算是和大人一起长大,两人同样世袭父亲的位职,情同手足,对彼此了解甚深,而他已经许久不曾见到大人如此的狂怒。
记得大概五年前吧,他的性情突然有所收敛,像是在一夕之间变得成熟沉着,扬起笑意不让人看穿深藏的怒火,可如今他却藏不起怒火……他想,祝大夫的伤恐怕不比祝涓来得轻。
“得能。”袁穷奇低声唤着。
“属下在。”
“陪我走一趟殓房,让其他人在外头守着。”
“……我知道了。”庞得能看了衙门一眼,随即跟几个校尉说了声,跟着袁穷奇绕到县衙后方,直接翻墙而入。
殓房就位在县衙的最北角,房前无人看守。
“大人,你是对那位丫鬟的死起疑吗?”庞得能小声问着。
“嗯。”虽说祝湘给的线索相当有限,但不管怎样,总是得先从死者的身体找出死因,解开所有疑点。
说着,他踏进殓房,殓房墙上有两盏灯亮着,而房内数张长板桌上只搁上一具尸体。
他走到尸体边,掀开覆盖的白布,尸体的脸部呈赤紫色,没有血障,反倒是手脚末端和背面有血障,教他不禁微眯起眼。
“大人,有问题吗?”庞得能撝着嘴,怀疑袁穷奇丧失的可能不只是听觉,恐怕连嗅觉都没了,要不怎能忍受这股尸臭味?
袁穷奇沉默不语,看着尸体剪得圆润的指甲,而指缝里卡着皮屑,他抽出布巾裹着手,翻动尸体的眼,只见尸体的眼早已经模糊,而皮肤上薄覆一层鸡皮疙瘩,他轻触颈间,尸体僵化不变,乍见颈部有片乌青掌印,而唇两侧则有血渍,就连衣襟亦有,他不禁哼笑了声。
“大人,你到底在笑什么?”他以往也老跟着他到殓房走动,学着如何从尸体上找出答案,可这尸体就他所见,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假设这丫鬟真是被人给毒死的,这脸色无异,口角有血渍,甚或衣襟有血渍都是再正常不过。
袁穷奇压根没瞧他,自然不知道他在问什么,只是绕着搁放尸体的长板桌走,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有人说,秘密只有死人不会说出口,殊不知死人的身上通常藏着许多秘辛,就好比——他的目光落在尸体身下的一滩血迹,血迹早已干涸成渍,更加确定他的推测是正确的。
“走了。”袁穷奇盖上白布,双手合十朝尸体一拜。
“大人,你不试银针?”庞得能惊奇地跟上。
“这尸体早已死亡多时,银针再试也不准。”
走到殓房外,将手上的布巾丢弃,一会便翻墙离开县衙。
“大人。”门外守候的校尉立刻向前。“王爷派小的领大人先回祝家。”
袁穷奇看了眼方才跟着齐昱嘉走的这名校尉,沉吟了下。“也好,先回祝家再说。”
时候已经晚了,就算想到张家药铺一趟,恐怕也已经打烊,倒不如先回祝家,看看祝涓的状况,再问些线索。
可惜的是,他回到祝家时,祝涓早已沉沉睡去。
齐昱嘉见他回来,便带着他到外头的厅里坐下,开口便问:“查得如何?”
“王爷,我已经查出一点眉目。”
“有把握把祝湘带回来?”
“当然。”
“那就好。”齐昱嘉松了口气,可脸色始终凝重。
“祝涓还好吗?”袁穷奇看他脸色不对,不禁轻声问着。
“她能好到哪去?被打成那样又淋雨,现在浑身烧得可怕,先前已经差人找了大夫替她医治,现在正沉沉睡着。”一想到他不过离开几天她就落得这个下场,他不禁怒从中来。
“混帐!以为天高皇帝远,在这儿就没有王法了吗?不过是个七品县令,手段竟这般凶狠,栽赃嫁祸……本王非办了他不可!”
“这事,我会办妥。”
“祝湘呢?”齐昱嘉这才想起祝湘。
“她同样不好,双手肿胀乌青,她说没伤及骨头,就算如此也没好到哪去,尤其她身上也异常烫着,就怕是地牢太冷,染上风寒了。”
庞得能听着,总算能够理解为何他踏出衙门时,脸色会铁青成那地步。
“简直是混蛋!”他受祝湘照料解救,这份恩情是搁在心里的,要他怎能忍受祝家姊妹蒙受这不白之冤,甚至还被屈打成招。
“明日赶在午时三刻之前,我会把该查的事查清,再到县衙击鼓申冤,非要替她俩讨回公道不可。不过,咱们得先想好事成之后的应对之策。”
齐昱嘉垂睫忖着。“如果我们运气够好,也许可以赶在巡抚到杏花镇之前离开,但不管怎样,你既是想替她们申冤,必定得表露身分,如此一来还是会引起东厂番子注意,届时要离开确实是个问题。”
问题并非在他们身上,而是祝家姊妹,这一点袁穷奇也很清楚。
他们可以快马赶路,但祝家姊妹身上皆有伤和病,这当头不适宜奔波,必须好生静养才行,而且只要与他们扯上关系,祝家姊妹也会成为东厂番子的目标,这正是他们难为的主因。
“大人,王爷,不如这样吧,我先雇好马车,等结束之后,立刻带着她们走山道离开。”庞得能沉吟了会再道:“咱们的人分成两批,一批同样雇辆马车走官道,引开东厂番子。”
“这也是个法子,但会让兄弟们身历险境。”袁穷奇叹了声道。“我不愿意让兄弟们无端……”
“大人说那什么话,咱们要是怕了,当初还会来吗?事实上要是指挥使不派咱们来,咱们也会抢着来,你们说是不?”
庞得能话一出,站在厅外的锦衣卫众校尉异口同声地答道:“当然。”
“大人,祝家姊妹是救助你俩的大恩人,要是弃她们于不顾径自回京,咱们可真是枉为锦衣卫了。”庞得能由衷道。
袁穷奇不禁感谢地拍了拍他的肩。“得能,让两个兄弟轮守,其他的皆去休息,明日有活要忙得养点体力。”
“知道了。”庞得能应了声,朝两人作揖后便到厅外分配工作。
“王爷,你也去歇会,毕竟咱们赶回大风村已一日未歇。”袁穷奇催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