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书房与混乱的厅堂,比明明顺眼得多,气氛却一样沉重。
她不知道的是,她的缓步而行,煞有其事的趋近观赏墙上的书法,甚至看到最后时的惊讶目光,在在都惹怒了早已移坐到椅上等候她的唐绍羽。
“慢吞吞的,还不快干活儿!”一见她蜗牛似的慢慢踱到他面前,他没好气的咬牙怒道。
“我等针线,爷。”她回答,却忍不住的多瞥了一眼被放置在墙角的轮椅。
“看什么?!谁准你乱看的!”他恨恨的又吼了她,那把轮椅之于他就像一把插在心口上的刀,无时无刻的提醒着,他唐绍羽就是个残废!
“是,均均不该乱看,抱歉。”她答得很真诚。
他神情冷戾的瞪着她,“你真的不怕我。”
她嫣然一笑,“我来干活儿赚钱,何必怕爷。”
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她,就连韩易也忍不住蹙眉,有多久了?他们主仆不曾见过这样打从心里绽放的笑脸,而且这个笑脸不仅美丽,还带有一种说不出的洒脱率性。
她当然看得出来两人的困惑,是啊,一个卑微的小小村妇怎么可能不怕皇亲国戚?但她曾是其中一员,还死了一回,阅历自然不同,又哪里会怕。
认真回想,第一次人生根本不属于她自己,凡事只能由爹娘作主,真实个性亦被长久的压抑着,现在能轻松做自己,日子过得快活而自在,多好。
思索至此,她的双眸熠熠发亮,自内心散发的快乐自信,将那张原本就出色的芙蓉面衬托得更为吸引人,甭说韩易看直了眼,就连看了不少美人儿的唐绍羽都有瞬间的迷惑——
“来了,来了,针线来了。”
曹楚的声音陡起,也让唐绍羽主仆迅速回了神,但唐绍羽为此更注意到宋均均似乎很自在,就连他刚刚失魂似的惊艳眼神也没有困扰到她,这一点,莫名的让他不悦,火冒三丈的朝她咆哮,“慢吞吞,快点,本王累了。”
宋均均正接过曹彣手上的针线篮,这突如其来的一吼,让她吓了一跳,手一晃,差点将篮里的线圈抖到篮子外,她直觉的看向他,还没吭上一声,他竟又吼了。
“还杵着做啥?!”
她忍住隐隐冒出胸臆的小火花,“衣裳还穿在爷身上——”
“就这么缝,不过是只袖子。”他咬牙切齿的甩袖再吼。
她闷闷的看着他那张绷紧愤怒的俊颜,点点头,收回视线,咕哝一句,“悉听尊便。”
走到他身边,她想也没想的就在他旁边的椅子坐下。
唐绍羽黑眸倏地一眯,曹彣忙做手势要她起来,但主子已经暴怒开口,“谁准你坐下?!”
“站着做活不顺手——”瞧他怒目相向,她不想与他争执,“好吧,站着。”
她站起身,顺手将针线篮放在椅子上,静静的穿针引线后,弯身,拉起他撕裂的右边袖子,目光却主动的移到他放在手把上的右手,手指修长、细细白白的,一双富人之手,只可惜……她的目光忍不住的移到他跨在脚垫的皮靴——
“缝不缝,你眼睛看哪里?!”他忍不住又吼了她。
两人距离极近,这吼声如雷鸣,让她吓了一大跳,一手抚着怦怦狂跳的胸口,抬头瞪向怒视着自己的黑眸,“爷,话用说的,均均手上有针,万一吓着不小心扎到您——”
“快缝!”他不耐的咆哮。
她柳眉一皱,这人俊虽俊,却简直像暴君!她深吸口气,不说话,利落的来回缝补。
时间静静流逝,虽只是只袖子,但因衣裳还穿在他身上,她得边缝边移位置,一下子站、一下子蹲着,一下走右边、一下往左走,唐绍羽看得是频频冒火,吼声隆隆,让好脾气的她也着实受不了了。
“我说爷,您这活儿我收的是良心价,一次就几串铜钱,爷干脆行个方便,将外衣脱下,让我好好做活儿,也快点结束。”
“有能力做就做,没能力就说,本王马上叫曹总管再去找人。”
被点名的曹彣苦着一张脸,没敢回答,韩易则若有所思的看着宋均均。
“都快完成了,爷说这话有失厚道。”她的确在收尾了,只是得半蹲着,才有法子收线,“还有,爷尽管有一肚子闷火,也不该随意找人出气。”
他冷哼一声,“找人?你吗?”她是掮风点火。
“是啊,爷吼我吼得真不少,我可没惹爷。”她手上的针转了几圈。
天啊!曹彣在心里频念阿弥陀佛,她少说点嘛。
唐绍羽黑眸半眯,“你觉得受气?”
她低头垂眸,双手利落的收好线尾,站直了身子,暗暗的吐了一口长气,才回道:“也不会,有钱就没气。”不是她没志气,而是重生后,她才有了真正疼爱她、把她当家人的父母,她真的很想努力让他们过上好日子,田里的活儿她做得甘愿,能赚钱的机会她更是不能放过。
“哼!原来是个爱钱的农家女!”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均均可付了劳力跟时间。”她可是理直气壮。
“你的用词跟语气都不像个村妇。”黑眸里再现疑云,不是他生性多疑,而是他遭受的意外本身就存有太多疑点,却苦于没有任何线索,所以他不愿再有一次意外,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疑神疑鬼!看着那双黑眸里有着更深沉的负面情绪,宋均均很清楚,这种人是少接触为好,万一出了什么事,绝对会被牵连。
她微微一笑,“谢谢爷的赞美,诚如曹总管告诉爷的,我的娘亲是乡绅之女,自小读书习字,只是违抗父命,与当年是奴才的我爹在一块,被迫与家人从此恩断义绝,在这偏远小村当个村妇。”她刻意说这些话,是确信他根本没将稍早前,曹彣说的话听了进去,“娘从小教我读书写字,所以,用语跟语气是该比普通村妇更好那么一些些,这是应该的,不是吗?”
他眼眸倏地一眯,一字一字,缓慢却咬牙的道:“你是在调侃本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所以,均均先走了,请曹总管得空时,再将今日酬劳带给我。”她很快的朝表情各异的曹彣及韩易行个礼,转身就要走人。
唐绍羽被如此轻忽,双手陡地握拳,愤怒的吼了出来,“谁准你走的?!”
她深深的吸一口长气,就着最后一丝耐心,回头直视他,“我已经做完——”
“本王不满意。”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拗什么?但他就是不舒服,一个小小村妇也敢看不起他,只因为他是个残废!“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客人不满意,你也能理直气壮的走人?!”
宋均均瞪着他,明知他是吃饱撑着,时间太多,刻意找碴,但能怎么办?除非这银子她日后不赚了,可这是不可能的,有骨气可喂不饱肚子,也无法让父母过好一点的日子——
“是,均均重缝。”
时间缓缓流逝,眼见霞光漫天,几近黄昏。
龙泉别庄的正院厅堂内,宋勇夫妇一下子站着、一下子走着,就不敢坐在垫了厚厚绣垫的椅上,桌上摆放的精致糕点、茶水,他们也不敢碰,因为那些瓷杯、瓷盘薄透精美,就怕他们粗手粗脚,一个不小心弄破了,怎么赔呢?
不一会儿,一名小厮尴尬的快步进来,他与两人也是熟稔的,“宋大叔、宋大燔,均均快好了,曹总管请你们再等一下,还特别说了,要你们甭客气,桌上的东西都能用,吃一些、垫垫胃,他很不好意思让你们等了一个多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