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哭着叫着,泪水淌下,一滴滴坠入衣襟,烙出点点黑梅。
“阿芳,你别这样,也许阿静找到地方躲起来,我不是说周大人还在那里吗?现在还没有找到阿静,也许他没事呢!”
“如果烧成灰了呢?如果烧得连骨头都不剩呢?不是说大火吗?”
“不会的,你别尽往坏处想。”他揽住钟凌的肩膀,阻止她太过激动。
“四哥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她手指着上方,轻声道:“祂、恨、我!”说完她竟然失声大笑,笑得泪水鼻水一起来,她不怕丑,越笑越欢。
她想那么久,没想到答案这么简单,所以她那么那么那么的认真努力,企图改变命运,她拚命拚命又拚命,试着走向不同的途径,结果呢?
结果她绕上一大圈,徐伍辉还是不娶她,阿静还是要离开她,她还是认了安平王,哈哈,答案出炉——当当当当!好简单哦,就是老天爷恨她嘛。
所以上天让她穿越,给她任务,再安排她一次次把任务给搞砸,让她对自己彻底失望,然后否定自己、怨恨自己,大骂自己Fuck!
厚厚,会说英文哦,原来你是穿越而来的妖女,快快、大家快来,一把大火同心协力一起烧巫婆。
她想像力很好呢,她能想像老天爷手中的iPad,在出现她被大火烧掉之后,留下一副完整的骷颅,萤幕下方出现一行字——Gameover!
低下头,钟凌扳动手指,一、二、三、四、五,很快,她还有五年的生命值,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不必猜,接下来澧哥哥就要死于战争,她就要去当安平王的长女,然后嫁给二皇子。
侧妃耶!不是普通小妾,是户口名簿里面有登记、有名分的女人!
看开了吗?想透了吗?很好,钟凌,你有长进了。
何谓天命?就是无法改变的东西,既是无法改变,最好的办法就是顺应。
好好活着啊,像上辈子的钟子芳一样快乐开心,说服自己不是每个人都可以飞上枝头当凤凰,这是了不起的穿越女才能得到的丰富经历。
从现在开始,她什么都不必做、不必反抗、不必改变,傻一点、蠢两分,吃饱睡、睡饱吃,享尽荣华富贵,直到游戏结束。
很好,好极了,好呆了,就是这样做,没错!
她笑着、乐着,即使眼底泪水依然沸腾,可是她连一秒钟都不让笑容歇下。
钟子文被她吓到了,抓住她的肩膀猛烈摇晃,“阿芳、阿芳,你醒醒!”
她偏着头,任由泪水横过脸庞,她笑弯两道眉毛,带着些微的娇憨说道:“我醒了,直到这刻才彻底清醒,傻子才努力呢,笨蛋才处心积虑呢,不过是当人嘛,那么辛苦做什么,少一点坚持,有好吃的就吃、有好玩的就玩,什么都不想地睡觉,睡醒,生命也就告罄了。
多轻松自在的人生啊!”
听着她的话,钟子文心急火燎,她疯了,她承受不了一而再、再而三的恶耗……他心疼道:“阿芳,你别这样,伤心就放声大哭,哭出来就会好了。”
钟凌摇头,还是笑着,“你以为我哭,老天爷就会同情我?才不会,这年头不时兴雪中送炭的,比较流行落井下石。”
“阿芳!”见她越是笑容灿烂,他越心酸,真想狠狠抽她一巴掌,将她打醒,可是她已经那么痛,他怎么舍得让她更痛?
马车停下,阿六一把掀开车帘,将钟凌带下车。
钟凌没有反抗,乖乖地让阿六扶着走。
曾经的亭台楼阁变成一片焦土,周玉通和十几个官差还在坍塌的屋梁下寻找尸体,一排、几十具尸体躺在冰冷的泥地上,有许多都烧成焦黑的干尸。
周玉通迎面走来,对阿六说:“真奇怪,满府上下竟然没有一个人来得及逃跑?这不合理,就算在睡梦中总会有几个浅眠的,不至于连半个活口都没有,眼下估计那栋楼里死的人更多,不过那里的火起得晚,火势又早早被灭掉,尸体还能分辨得出眉目长相,但主屋这边……”他朝钟凌望去一眼,轻叹。
阿六看向远处那座楼,那里是下人住的地方,原本钟子静住在离那边不远的院子里,但主子看重,潜山先生特地将他挪到主屋住下,谁知,结果会是如此……
“有没有找到潜山先生和钟公子?”阿六问。
“主屋里找出来的尸体都在这里,分辨不出谁是谁,不过有两、三具小孩身量的尸体,你们可以看看。”
周玉通领着他们过去认尸,阿六和钟子文跟着走了,钟凌却连一步都迈不出去,两条腿灌上铅似的,沉重得无法移动。
周玉通亲自拉开一块白布,露出两具孩童的焦尸,他指指旁边的尸体道:“这个老人是在附近找到的,如果没错的话,应该是刘星堂。”
钟凌两只脚动不了,但耳朵灵敏,她把周玉通的话一字不漏地听进去。
是,爷爷最有责任感,她将阿静托付给他,他如论如何都会守护阿静平安……
哈……哈哈……她又想笑了,如果不是她想要强行扭转阿静的命运,如果不是她把阿志和爷爷留在阿静身边,如果不是她求他们护阿静周全,如果不是她做那么多的无谓工夫,那么阿志和爷爷还会好好活着吧?
如果娘和阿静的命运无法改变,那么阿志和爷爷便是受她牵连了,这两条命应该算在她头上,是她的固执坚持,是她要同老天爷耍无赖,否则事情不会变成这样。
她错了,对不起!
她紧紧撝住自己的口鼻,直到无法呼吸,她在心里默声喊了几十遍对不起,这才松开手,大口喘气。
她仰面朝天凝声问:“老天爷,这是祢要的吗?祢要我充满罪恶感,要我活着的每一天都痛苦惶恐?好,祢赢,我认输,我不该逆天而行,我不应忤逆祢的心意,我发誓不做了,从现在起,什么事都不做,可以吗?”
输得彻彻底底,她手上所有筹码通通赔进去,她再没有力气和老天爷拍板叫喊,被钉住的两条腿软下来,她摔倒在泥地上,跪坐着,一遍一遍向老天爷妥协。
庄皇后斜卧在软榻上,身着皇后正服,五彩凤簪稳稳地插在发间,她脸上化着浓妆,厚厚的香粉遮去她微暗的脸色,却掩饰不去眼底下的黑影。
昨儿个又没睡好了,她梦见七孔流血的梅妃朝自己走来,狞笑道:“你坐上后位又如何,庄家还是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当真以为皇帝会看上你儿子?一个平庸愚蠢的太子,皇上怎肯将天下大任交付,何况,你儿子?你儿子?哈哈哈……”
梅妃的狞笑声,将她惊醒。
她弹身坐起,四下张望,半晌缓缓吁口气,还好,她在宁禧宫不是冷宫,她依旧是高高在上的皇后。
她没有唤进宫人,独自步行至镜前,雍容华贵、贞德端庄的姿态一如当年进宫时,她永远不会忘记,那时的皇太后曾经说过,“此女堪为一国之后。”
望着镜中的自己,片刻,她笑了。
她当然是皇后!皇帝为顾全名声,不会轻易对自己动手,她太懂那个男人,那样好面子的男人。
她会的,她能坐在皇后宝座上,直到最后一刻。
只是这段日子,连眼尖的宫女太监都看出来,皇帝对太子的态度冷了,他把所有心力全放在梅妃的儿子身上,朝中甚至有人暗暗猜测,二皇子将取代太子入主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