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犹是一脸欲言又止,而眸心湛湛,如拢着水气。
没有让眼中的氤氲泛滥开来,她仅用力吸吸鼻子,尽量稳声问道——
“你也是需要汲取天地灵气用以冲关的……的修炼者,”生生咽下“精怪”二字。“你为什么没想吃我?”
他的气场强大惊人,对她却不具威胁,她感觉得到。
他看她的眼光与小黧哥哥更是全然不同,小黧哥哥眼中的挣扎,她看得一清二楚,恶意与善意交叠相煎,矛盾之间的拉扯最终会逼疯心智,她没有怪小黧哥哥,只是有些说不出的轻郁。
至于这个叫白凛的修炼者,就是很……从容神秘。
说她是绝世难求的“大补极品”,却没要食她的企图,他看她的眼神清清朗,甚至有些疏淡,若说有些什么,也仅是带了点儿好奇。
白凛屈高一脚,手肘撑在膝处,以掌支颐,漫不经心般瞄她。
“吃你?哼哼,弄得血肉模糊、肚破肠流吗?那么失格失调的事怎符合我的行事作风?我若要吃,定是让你将自个儿打理得干干净净,然后心甘情愿求我吃你,那才高段。”
秋笃静没遇过这么狂妄自大的……好吧,暂且称他是“人”。
但他的话虽狂傲,神态却淡淡然,那样子一看就让人觉得他不是说大话。
“我不会那样做,不可能要你吃我……”她勇敢抬头。
白凛眉角微挑,不语。
突然沉默的他似乎陷入深思,秋笃静心一凛,只觉那一头白泉雪丝衬得他的黑眉墨睫格外分明,黑蓝眼瞳晶亮迫人。
思忖之后得出结果,他懒洋洋启口——
“你说有没有可能,你是我该渡的劫?也许过了你这关,修仙的路差不多到尽头,就等最后的升天?”嘴角慵懒扯笑,轻眨长眼。“不过我对升天后要去的地方是没多大兴趣的,但必须是我不想去、不愿去,而非我没能耐、没本事去。”
“……该渡的劫?”秋笃静呐呐低语。“从“筑基”入修行道,到最后的“渡劫”,渡了劫,便是“大乘升天”……”秀眸忽而一扬,望住他。“为什么我可能是你的“渡劫”?”她哪能摆出什么“劫”让他渡?太高估她了啊!
雪发衬出的面庞无端清美,他又歪着脸打量她片刻才低低笑出——
“这条道走这么久,都走了十个百年,到今日才遇见你这样的绝世极品。香啊!透骨穿肤逸出来的美味香气,你道我不喜吗?老实告诉你,我可垂涎得很,但食生灵助修炼,这有违我的行事风格,须知成仙抑或入魔,全凭己心,我也很好奇自己将来会是大仙还是大魔啊。”白皙长指挠挠雪颚——
“食你?不食?这在意志和欲念之间。所以你说,你可不可能就是我等了许久的那个“渡劫”?”
问这话时,他仍一脸、一身的清淡,彷佛仅是闲来笑问。
最多就是嘲弄了,夹带两、三声嗤笑,除此之外,秋笃静自始至终都感领不到从他身上透出的戾气和恶意。
只是他口中的“十个百年”,那真真令她背脊颤抖,脑门发麻……但想了想,也是,他提到“渡劫”这一关,而修仙者要扎扎实实修到“渡劫”,是得经历千年的淬链。
“不过,食不食你、渡不渡劫,或是意志跟欲念什么的,都可暂且搁下。”白凛深思般挠完下巴,改成两指轻挲,而目中神俊。“呵,我现下感兴趣的是,你小小年纪对修仙一途知道的却似不少,“筑基”、“大乘升天”这样的话从你口中说出,半点不觉突兀,再加上你这“大补仙丹”的体质,怎么推敲都觉得来头不纯,即便是人,也不是个纯然的普通百姓。”顿了顿,精光刷过瞳底迅速隐下,他慢吞吞吐语——
“你爹和你娘,至少有一个是修仙者吧?而且道行还不俗,依我瞧,应已修到半仙体。唔……是你爹吗?莫不是他把你娘亲当成“渡劫”,劫一过,他便撤身回归,弃你于世间,所以你才会轻易听信妖言,以为凛然峰上真有你爹的踪迹,巴巴地随人家上峰顶,还险些被灭……我说的对不?”
秋笃静讶然眨眨眼,抿唇不答即表示他所说皆中,只除一点她不同意——
“……爹才没有遗弃我,我家竹姨说,爹是太爱我娘……那年我阿娘不在了,我爹跟着失魂落魄,后来才把我带来峰下城,托给娘亲的族人和亲人们看顾。我爹是太伤心了,才不是弃我不顾。”
女娃嗓声细软,说话气势也不足,但徐稳的语调透出坚定意志。
唔,没想到颇能说服他。
“好吧,你爹不是弃你,而是一时冲关不成,渡劫失败,被反噬的力道打到几乎魂飞魄散。”他缓缓挺直上身,睥睨般微扬美颚。“如此看来,你爹道行虽有,心却不够强。可惜。”最后结语说得十分倨傲,大有“若是我绝不可能出错,绝对强到顶破天”的意味。
那可惜之语落进秋笃静耳中,却自有一番理解——
心不够强,是因为承载太多的情。
她不觉白凛太直白的评语有何不妥,亦不觉自个儿被冒犯,只是难掩落寞。爹的心,情太多,对娘用情太深,自然难过情关。
突然——
被她搂在怀里的野狐动了起来,四肢挥颤,鼻头皱起,喉音断断续续从牙关磨出,似在将醒难醒间,十二万分难受。
“嘘……没事的,没事的……”心猛地吊高。
看她手劲更温柔地抚摸,眉眸轻敛的样子彷佛虔诚祝祷,白凛嗤了声——
“你抚得再轻、再柔,也难抚去它被打回原形所受的疼痛。待它痛醒,必定一阵疯咬,劝你最好离它远些。”
“可是它……它在痛。”她没松手。
不仅没放开,反将呻吟声越发粗嗄的小兽搂得更紧。“不痛了,很快就不痛,小黧哥哥,不痛了,没事的……”
她倏地抬睫望来,白凛气息微窒。
又是充满希冀和莫名依赖的眸光,蛮不讲理就想往他这儿寻求解决之道。
没错,他是很强、很行,道行高深又绝顶聪明,解决事情就跟切豆腐一样,但有她这样拜托人的吗?眼神那么无辜是哪一招?
脑中突然跃出她方才急着藏住手背上入符的那一幕。
她不熟悉入符的力量,担心误伤他,自个儿气海都左突右冲,站不稳直打跌了,还紧紧张张嚷着要他别过去,替他危险!
他,在千年中分裂出九条尾巴,每条尾巴还随着道行加深而持续变长、变丰亮的堂堂九尾雪天狐,里看、外看、上看、下看,怎么看都轮不到谁来替他危险,她一个小姑娘倒为他紧张兮兮。
一开始的感觉——荒谬!
再见她抚慰那只黧黑地狐的模样,他的荒谬中更透好奇。
然而此刻的她,怎么也不肯放开恶狐,他这荒谬、好奇的心绪又添上了点什么,但到底是什么,他一时间弄不明白,就……整个胸中堵堵的,有点闷,恍若一股气无端端翻滚着,意欲不明。
柳般的墨眉陡蹙,他不痛快了,但露出袖底的一小截指却淡淡一挥。
秋笃静忽然低喊了声,发现怀里的地狐在白凛那漫不经心的挥动下,毛茸茸的肉躯竟飘浮起来,即便她费劲地圈抱,却也根本搂不住。
之所以放手,是因为地狐像又睡沉,喉中痛苦的嗄吼停止了,四肢、肚腹和狐首也不再不安地抽动或扭摆,它睡着了,被不可抵拒的术法送入深眠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