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知道玉哥哥的事吗?”他交代清楚了,该轮到她交代。
“不必。”
“为什么?”
“我都知道了。”
“是紫裳她们告诉你的?”
“不,是我想起来了。”
他略略推开她,上上下下打量着,缓缓地,扬起一朵醉人的笑花,“童童,你长大了,那时候要离开,怎么没说一声就走?害我在大街上来来回回寻到天黑才回家。”
童童?!乍然听见这声轻唤,童心杏眼圆瞠、嘴巴张大,差点跳起来。
只有玉哥哥才会这样唤她,童童、小童童……那时她才五岁,就狡黯的知道,不想被爹娘找到就得改名字,所以她不说自己是心儿却说自己是童童,他、他……居然是……怎么会有这样巧的事情?
看出她有疑惑,他扬起嘴角道:“别怀疑,我是你的育哥哥,不过是教育的育不是我误以为玉石的玉。”
童心不敢坦承自己也一直以为是玉哥哥。
他笑着损她,“果然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丫头,上梁不正下梁歪,主子骗我,连丫头们也全是骗子,让我干醋喝个不停,胃肠都酸坏了。”
什么青梅竹马,不过是三日缘分,什么身心相许,不过是童稚情谊,她们一个个说,让他深信不已,让他酸透的心做出烂决定,否则哪会闹出这等事情?
要不是他曾经回来过,问了邻居,知道这屋子在自己离开后不久就被卖掉,而屋主十几年来都未曾入住,他还要费心猜疑,她的育哥哥会不会是新屋主。
黎育岷起身,拉着她走进自己住过的睡房,他走到床边松手,弯下腰,手伸进床底下摸索,不多久摸出一个小木盒,他轻轻打关,童心凑过去一看,脸上立刻笑出一朵花。
里面是两串珍珠发饰,是当年她系在发髻上,她亲手解下来,送给育哥哥的。再见到旧时物,她双眼眯起,浓浓笑意在嘴边荡漾。
“怎么会收在床底下?”
“嗯,怕丢。当年离开得太匆促,有机会回来时,屋子已经转手卖人。”
“我回来过的,可是人去楼空。你去了哪里?”
闻言,黎育岷皱眉,须臾,他向她伸出手。
她把自己的手轻轻叠上,手心贴手心、心连着心,他握住她、牵着她,一路走到油桐树下,那里是当初育哥哥和童童最常待的地方。
“记不记得当年你离开那天我们去街上做什么?”
“记得,给婶婶抓药,婶婶病了。”
童心不喜欢药味,黎育岷自个儿进药铺子,叫她乖乖在街边等,没想到被家里的下人发现,乐得将她一把抱起,冲回府里向老爷夫人报喜。
被抱走时她惊得一愣,待回过神想喊育哥哥时,他们已经离那铺子有些远。下人以为小姐性子犯拧,不肯回家,反而加快脚步将她抱回童府。
谁知道,这一个错过,便是十几年。
“我娘病了,我找不到你,只好先回家熬药给娘喝下,再出门找。我来来回回在大街上逛过好几圈,直到天黑才放弃。第二天,我又想上街寻你,只好赶早帮娘把药给熬好、放在桌上,娘还来不及喝药,却听见有人敲门,门外来的是黎府的萱姨娘。
“她是我亲生父亲的远房表妹,后来嫁给父亲为妾,在他未娶进正室嫡妻之前,四房是由萱姨娘主持的,她是个厉害女子,手腕高、城府深、善于欺骗,杀人可以不见血。
“父亲曾经有两个外室,一个是我的母亲霍青舒,另一个是育清和育莘的母亲,她是个被公婆赶出门的寡妇。
“我娘知道自己名声不彰,明白黎府不会让一个青楼名妓进门,所以从不纠缠我父亲要求名正言顺,她只安安分分地带着我在这里生活,她对父亲的盼望也不过是日后予我一纸荐书,让我能顺利参加科考。
“萱姨娘知道我娘的存在后,想方设法害我娘,她曾经命人在街坊间散布谣言,
说我娘是妓女,过气后,便到处勾引男人,以身子换取钱财为生。谣言引得邻居对我们指指点点,有人在我们屋子外头洒狗血,还有轻浮男子求上门,让我和娘不得不四处搬迁,若不是为了让我还能偶尔见到父亲,娘早就带着我搬离乐梁城。
“可萱姨娘在我父亲跟前却是一副贤慧大度模样,她几次向父亲提及,要迎我和娘入府,那个时候我曾一她是个好女人,还傻里傻气地问娘,‘和爹爹一起生活不好吗?娘为什么不肯进黎府?’娘的回答是一阵苦笑,告诉我,‘知人知面不知心。’
“几次陷害,她想逼得我们母子待不下去,却发现不管怎么搬迁,我和娘始终没有离开过乐梁,她恼了,决定把事情闹大,于是她将我和我娘的事捅到祖父跟前。
“我娘心知肚明,以她这样的出身,我若回黎府必不能得到善待,因此在萱姨娘领下祖父命令,要将我带回去时,她急急忙忙将我藏在衣柜里,吩咐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发出半点声音,她会把事情应付过去。”
“后来呢?”童心听了心急的追问。
“萱姨娘进屋里,她不断说服我娘,说我回府后便是四房的庶长子,一定会得到看重,好好读书、日后考进士,当官后就可以替娘挣得诰命。
“她说祖父的意思是留子去母,让娘选择要走还是要死?但她不忍心做这等造孽事,她决定承担风险,让娘继续住在这里,并且承诺每隔几天就让我回来见她一面。
“她的话引开我娘的注意力,但衣柜没关紧,我透过那条细缝全看见了,她在背对我娘时悄悄地朝药汤里掺进东西,当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还以为是糖霜,她好意想让药汤不那样苦。
“她几乎说服我娘,连我也觉得自己该回黎府,才有机会替娘洗清名声,让世人知道她是个多好的娘亲。然后萱姨娘端起药送到我娘面前,苦口婆心劝道,说现在她上头有公公婆婆,凡事不能自己作主,但日后孩子有了出息,届时她定会出把力气,把我娘给迎进黎府。
“我娘接过药汤,慢慢喝下,忖度她的话有几分真实,可是药还没喝完,娘便摔了碗怒指着她,那个时候,娘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萱姨娘笑着与我娘对视,无半分心虚,她问:‘你想指责我谋害你性命?错,我不单害命,还想谋财,看来我家老爷没少在你身上花银子嘛,这儿的好东西可不少!”
“我娘走得很快,她看也没有多看一眼,便转身满屋子翻找值钱的东西,将娘积存多年的财物通通卷走。
“她打开柜子,冷不防看见我躲在里头,她不确定我有没有听到、看到什么,却不能不把我给带回去,她对我心生猜忌,因此在我进黎府的前几年,她想方设法的陷害我。
“我娘没猜错,她的名声的确让我在黎府处处受轻贱,萱姨娘甚至用这点挑拨育清和育莘,让我们彼此伤害,她坐收渔翁之利。”
童心静静看着他,他一定很歉疚,歉疚当时没跳出来阻止这件事,他把母亲的死全归咎在自己头上了吧?
“对不起,别说了,过去就让它过去。”她不想探听,不想他再伤心。
他理解她的心疼,摇摇头拒绝她的好意,自顾自的往下说。
“萱姨娘表面功夫做得很好,黎府上下都认为她温良贤德、大度宽容,若不是我亲眼目睹那些事,也会被她欺骗。有很长一段时日,我也以为毒害我娘是祖父下的命令,直到后来我偷听到她说的话,才晓得当初街坊邻居间的谣言是她散布的,而我娘和育清的娘都是死于她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