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快?”冯夫人大惊失色,嗫嗫嚅嚅道:“是……哪家的公子?”
冯世环冷笑,“公子?她现在无异于一枝残花败柳,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会要她?”他不耐烦地一甩袖,负手面向窗外,“我给她找的是一个穷秀才,今年二十有六,姓苏名丁宝,就住在邻县,靠教书为生。”
“穷秀才?”冯夫人一听就皱起了眉,“一个穷秀才哪成?没财没势,月儿嫁过去岂不是得跟着他受苦?况且尚不知他的人品、相貌,倘若——”
“好啦,你嘀嘀咕咕的啰唆什么!”冯世环不快地打断她,“人今天晚上就到,先让你见上一见。不过这门亲事我已经说定了,容不得你来更改!”
他话音刚落,便有一个小丫头跑进来禀报。
“老爷、夫人,外面有一个自称是姓苏的秀才求见。”
冯世环一挥手,“嗯,带他进来吧!”
待小丫头走远了,他忽然压低声音冷冷地道:“实话告诉你,其实这个苏秀才患有癫痫之症,高高瘦瘦,模样就像个痨病鬼似的,待会儿你可别吓着。”
“砰啪!”
冯夫人手上的白瓷茶碗径直摔落在地上,碎若散花。
“老爷,你……”她捂着胸口,又气又急地看向丈夫,“你怎么能狠心招进这么一个女婿!”
“女婿?”冯世环冷笑,“谁说他是我家的女婿,我早已不认!那臭丫头为我们的女儿了,何来女婿一说?”
这时,珠帘掀起,门口忽然走进来一根竹竿——
噢,不,这是一个又瘦又高的年轻男子,灯光掩映下,只见他一身洗褪了色的蓝色长衫,骨瘦如柴、双肩拱起、形容猥琐,果然如一个一不留神便会倒毙的痨病鬼。
冯夫人自是看得一阵心痛。
“晚生便是苏丁宝,”来人喜孜孜地叩首便拜,“拜见岳母大人和老泰山。”
“不必了!”冯世环冷冷地拦下他,“苏秀才,你要听清楚,我们嫁给你的不是女儿,只不过是一个与我们毫不相干的臭丫头,所以我们也不是你的高堂。”
“可是四月小姐……”苏丁宝听得有如丈二金刚,一见主家老爷一个眼神瞟来,赶紧讪讪地道:“是,是,晚生记住了。”
冯夫人见他们一唱一和,止不住拿绢帕抹眼泪:“老爷,你就别难为那可怜的孩子了,这事不如从长计议——”
妇道人家,知道什么利害关系?”冯世环不耐烦地喝断她,“我已经决定了,事下宜迟,为免夜长梦多,三日后就把那臭丫头嫁给苏秀才!”
“可是月儿已经怀了身孕啊——”冯夫人于心不忍,忧心忡忡。
“四月小姐早非完璧之身了!”苏丁宝惊得跳脚。
冯世环冷冷地向他瞅去一眼,“她要是清清白白的轮得你?”
他慢条斯理地啜一口茶,“苏秀才,做人要讲实际,你今年也二十有六了,祖上没留下半寸地皮、半间铺面,不过一个穷酸秀才,所以至今没有一房妻室。我如今给了你这人机会,外加一笔嫁妆,好给你养老婆——”他的声音咬牙切齿,低沉地格格直响,“至于她肚里的孩子给我留着,也许过不了多久,我就要用那该死的小杂种来替我们冯家讨还血债!”
苏丁宝吓得噤声不语。
冯世环看了他一眼,神情已恢复正常。
“你回去不必声张,三日后来迎娶便可。”
三日后。
秋阳和暧,菊香四溢。
一如几个月前春光明媚的那一日,大红的衣衫、大红的盖巾,
只是室内没有披红挂彩,整个庄园内外更是清清静静,
浑然没有半点喜庆的氛围,而新嫁娘苍白的小脸上,早己落下两串幽怨的泪珠儿。
“娘……”可怜的人儿扑上去抱住冯夫人的双腿,“月儿求求你,不要让月儿嫁给那个苏秀才……求求你,娘,求求你,月儿根本不喜欢他……”
“我可怜的孩子……”心地善良的冯夫人立时也跟着清泪纵横,弯下身搂住娇弱的躯体,“月儿,不是为娘的狠心,是你爹爹他——唉,娘也劝不住他啊……
“月儿情愿一辈子不嫁,留在爹娘身边伺候,好不好?娘,求求你,劝劝爹……”
“我……”冯夫人又心疼又为难。
“时辰就快到了,你们还哭哭啼啼的做什么!”冯世环忽然一脚跨进门来,盯着四月、阴沉着脸道:“你一旦嫁进了苏家的门,从今往后,就跟我们冯家再无一丝牵绊,你是死是活,休想再让我们掉一滴眼泪!”
“爹爹,一切都是月儿的错!”四月跪在他脚前拼命地磕头,“砰砰”直响,不过三两下,娇嫩的额际就渗出血滴来,娇艳若桃,委实惹人心疼。
“月儿——”冯夫人吓得死命搂住她。
“爹爹,月儿知道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错,”不顾额上刺骨的伤痛,四月哭求着,“求爹爹让月几在爹娘身边做牛做马一辈子来赎清罪过——”
“住口!你给我们冯家丢的人还不够吗?”
冯世环冷冷地甩袖而去。
吉时很快就到了。
苏丁宝已等在冯府大门口。
他今日穿了一件特意新裁制的大红长袍,头上戴了一顶不知哪儿弄来的珍珠冠,歪歪斜斜,足蹬一双粉底官靴,又雇了一顶两人抬的小轿,自己却弓看背骑在一匹瘦骡子上,一脸得意,可笑的模样不仅惹得沿途众人不停注目,还不断有人指指点点。
“爹、娘……”
门槛内,新娘子的泪水却愈加汹涌。
“月儿……”冯夫人的两眼也快哭成了桃子。
“快,把新娘子给我背出门去,塞进那顶小轿里”早已吃了秤砣铁了心的冯世环背负着两手十冷冷地在旁边指挥。
看到几个下人面露难色,僵持在一边,冯世环不禁陡然发怒,“你们要造反了吗?连我的话也敢当耳边风!快给我把她弄出去!”
“哎哟,太狠心啦!”
“是啊,这冯家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先前儿子死了,现在居然要把未过门的媳妇也推出门去——”
“……冯老爷好狠的心呐,究竟是为了什么?”
“啧啧,这不是邻县那个姓苏的穷酸秀才嘛,四月小姐怎么能嫁给他这种人呢!”
“谁说不是啊,那苏秀才又穷又懒,痨病鬼一个,你们看看他那猴子学人的德性,真不知道冯老爷是瞧上他哪点了,急着把四月小姐下嫁给他!”
第9章(2)
此时,冯府大门前早已围满了看热闹的街坊百姓。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冯家是这方圆百里之内的首富,如今出了这么重大的事,不闹得满城风雨都难。
“去去去,看什么看,今天不是婚庆,没有喜宴,众位街坊乡亲还是都该干嘛、干嘛去!”这是冯府的下人奉了老爷的命令在门前吆喝赶人。
立刻有人质疑,“明明有新郎倌儿和新新娘子,怎么不是婚庆?”
“就是,就是!”大伙跟着起哄。
这时,长街边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看热闹的诸人急忙争着回头,只见一匹高头大马怒驰而来,待再近一些,才看清马上的人一身白衣胜雪,轻裘缓带,眉目如冰。
人群立刻便像一滴水掉进油锅,“劈啪”炸了开来——
“我的亲娘哎,是那个白衣的年轻人!”
“岭南杜家的少庄主!”
“杀人不眨眼的魔王!”
“他、他又来啦!”
脚步纷沓,东挤西撞,一阵杂乱过后,便如秋风扫落叶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