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他本是她的仇人啊,不是吗?
一串温热晌泪珠儿滑落,四月在心里狠狠地嘲笑自己,当初甚至还是自己强烈要求来复仇的!他当着众人的面,一剑诛杀了她的未婚夫婿,此仇不共戴天,是她含泪向爹爹要求来这里的,可是没想到,不仅大仇未报,她还把自己赔进去了,身和心都失了。
她是不是干了一件懦弱又荒唐透顶的事情?
爱上了自己的仇人!
这不是她原本要的结局啊!
月夜下的山路坎坷难行,一个声音更艰难地在心里不断划提醒着她:冯家待她恩重如山,她就算报不了仇,又怎可亲身侍敌,夜夜在一个杀了她未婚夫婿的仇人身下婉转承欢,甚至还又他生育后代……这岂非要令天下人耻笑么!?
她倘若真嫁给了杜仲,冯家满门上下一定会恨她一辈子的她这样恩将仇报,即使躲在了冷鹤山庄里,也逃不过日日夜夜自心的谴责!
所以眼下,她唯一的出路,只有离开。
离开这里,离开早已令她失落了心的人,逃得远远的。
第8章(2)
当东方初露出鱼肚白的时候,四月已走得离冷鹤山庄有一大段距离了,她怕山庄里的人会四处寻找她。尽挑些幽僻难行的小径走,一夜路行下来,衣衫的边沿早已磨破,娇嫩的肌肤也板灌木藤条上的尖刺划了好几道细细的血口,火辣辣疼得厉害,但贝齿紧咬住下唇,倔强的人儿死死忍着。
她一定不可以让他们发现!
不知已是哪处的山脉,当纤细、疲累不堪的小身影出现在山脚时,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白东向西,似乎不止一骑,四月吓得躲进了路边齐人高的野草丛里,一动也不敢动弹。
马蹄声越驰越近,只听一个声音道:“老大,最近机会是越来越难找了!我们千算万算,却没算到当时姓杜的那小子会把四月小姐掳走,那瓶解药也落入了他的手里,结果他小子的性命稳稳当当不说,连我们想救四月小姐出来的计划也变得异常艰难。”
四月的眼前几乎一片发黑,是那三个人!爹爹派来的三个人!她认得他们的声音,这是其中那个最矮的。
骑在马上急驰而来的正是漠北三鹰!
“不错,吁——”戾鹰忽然生生勃住了纽绳,坐骑吃痛,两只前蹄一蹬,速度便立时慢了下来,“看来他们似乎猜到了我们的意图,这三个月以来再没见四月小姐出过山庄一步,一定是被他们囚禁了起来。”
“哎呀,不好!”黑鹰见老大减速,也将坐骑的速度减慢,瞪大眼睛道。“小姐莫不是已经命丧冷鹤山庄了吧?”
“我也担心这个,”高高的飞鹰也勒住了马,一向沉默寡言的他忽然开口,“姓杜的小子发现四月小姐引他入那个陷阱,一怒之下,只怕小姐已经香消玉殒了。”
“不会——”戾鹰伸手止住他和黑鹰的悲观猜测,深沉的气势果然一派老大风范,“你们难道忘了么?当日杜小子曾经说五四月小姐只能是他的妻子,凭我的直觉,他对小姐的用情没那么浅,应该不会为了陷阱之事就置小姐于死地。”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草丛中的娇颜忽地一阵发烫,竟连他们也看出来了,杜仲他……
娇躯晃动发出的轻微“悉拊”声立即引起了漠北三鹰兄弟的注意,在戾鹰的示意下,飞鹰悄无声息地跃下马,手执他的千里索魂鞭,向着发出声响的方向走去。
“唰!”一鞭挥开,惶恐不安的小身子立马在草丛中显现,三个凶神恶煞般的人都吓了一跳。
离得最近的飞鹰最先叫起来,“老大,是四月小姐!”
“太好了,小姐还没死,我们兄弟三人可以带她回去覆命啦!”黑鹰其实日夜思念着冯老爷允诺给他们的十万两银票,当不只觉得喜从天降,俐落地翻身下马,直向四月藏身的地方奔去。
“老二、老三,把小姐扶上马,我们不可再耽搁,即刻送她回去!”戾鹰仍留在马背上简短地下命令。
“不,我不可以回去!”被强行摁在马背上,四月焦躁地挣扎,“我已经没脸见爹娘了。”
戾鹰瞟了她一眼,目光怪界,阴沉地道:“小姐为什么说出这种话?”
“我……”四月转瞬即泪眼迷蒙,螓首轻摇,“我说不出口,反正我已经无颜再回去了……”娇软的声音透露着令所有人都不忍的哀感可怜。
“老大?”饶是黑鹰这样杀人如麻的凶神也动了恻隐之心,扶在四月的马旁,瞪眼看着戾鹰。
岂料戾鹰只是冷笑,“她愿不愿意回去与我们何干?老二、老三,你们难道是头一遭见小姑娘哭,把脑子哭晕了么?现在只要人好端端地跟我们回去,交到冯老爷的手里,到时银货两讫,足够我们逍遥快活一阵子的。”
“对、对!”黑鹰一听银子就两眼放光,“还是老大认得准!他奶奶的,老子一时心软,差点把正事给误了!”说着翻身上马,和飞鹰挤在了一匹马上,又和戾鹰一起护在四月两侧,硬催动她的马也一起奔跑了起来。
鲜亮的朱漆大门,两边蹲着两尊威武的石狮子,门柱上还书着一副古篆对联,“苔痕上阶绿、草色人帘青”,高耸的粉墙,碧瓦飞檐,大门上方还有“冯府”两个大大的烫金隶书。
被迫返家的娇人儿望着眼前的景物,望着熟悉的一草一木,徘徊再三,不禁悲从中来。
离家时她怀揣着一腔愤怒和对人生的茫然,再回到这里时却恍如南柯一梦,可惜景物虽依旧、人事却早已全非了。如今,她竟没有勇气踏进这个家门半步。
她什么仇都未报呀,反而赔了自己的身和心,甚至……她已经怀了仇人的骨肉!
“四月小姐,请进去吧!”漠北三鹰不耐烦四月的磨磨蹭蹭,看似有礼、实则强硬地将娇躯推拉了进去。
黑鹰一掌拍开大门,也不待仓惶奔出来的下人赶进去通报,就拉着四月大刺刺地往厅堂走,戾鹰和飞鹰紧跟其后。
谁知到了厅堂,下人的禀报却让他们大为光火,老爷和夫人正巧上邻镇访友去了,到傍晚时分才能回来。
“岂有此理!”拿银心切的黑鹰猛地一拍桌子,把花梨木圆桌上的杯子杯盘都震得全滚落到了地面上,痛快地化成了许多小碎片,“老子能等,老子的银子可不能等!”
戾鹰不悦地扫了他一眼,脸色阴沉地开口;“老三,不可无礼!”转头向逃到墙角边的几个男仆道;“你们快去把你家老爷和夫人找回来,就说府上有紧要客人等待,他们若是想见女儿就快回来。”
“是!”胆小的家伙们立马一溜烟地逃走了。
而此时在厅堂的外边,门廊的某一处,正聚集了一堆人。
“小如,你终于回来了,老妈子我可惦念着呐!”
“是啊,小姐,我们也是……”
“小姐——”一个梳着羊角髻的小丫头扑进了四月怀里,呜咽出声,“小姐,可把小菊担心死啦……小姐去那个冷什么山庄的时候,小菊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时时盼着小姐快些回来——
四月的眼眶也早已湿了,“对不起,我不在的日子里,让大家担心了。”
“小姐,”小菊忽然抬起头来,拿袖子胡乱一抹眼泪,“少爷的仇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