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几天前就不曾醒来过,药汁都是强灌进去的……”屏风处几个男子低声讨论伤员病情,个个神情严肃。
被晾在一旁的红书悄悄靠近那名男子一些,隔着薄纱帷帽,专注凝视着那副鼻青脸肿的五官,揪着裙摆的手指瞬间收紧,她心痛的快要无法呼吸,却又想要扑上去抱紧那个男人哈哈大笑。
红书轻轻抚着他变形臃肿的脸庞,手指滑落到他耳后一道突起的疤痕,双眸开始有些氤氲。
她不动声色的压抑住心头的激动,小手慢慢触摸露在床侧的手臂,一寸又一寸的感受他的肌理骨骼,再来是胸膛、腹部……直到那双长腿。
当红书已经摸索到了脚趾处,才深深的吐出一口气,连日来舟车劳顿的身子一下子耗费太多心神,居然有些踉跄,双腿一软,正好跌坐在床缘,差点把头上的帷帽给震了下来。
那几个男子原本让她触碰伤患的动作给吸引了目光,又在湛天摇头制止之下不敢出声打扰她,一个个看得入神,等到察觉异状时,已经抢救不及。
“红丫头,还好吗?”湛天率先赶到她身边,察觉到她浑身止不住的发抖,不免有些担心。
“我没事,很好。”她用湛天才听得见的音量说话,不愿意让其他两人认出她来。
“大哥,我愿意尽全力帮你。”救他!
湛天闻言笑了笑,当着其他两人好奇的注视下,伸手捏捏那张藏在帷帽下的脸颊,薄纱掀起一角,稍稍露出了小部分的五官轮廓,足以教人目眩神迷。
惊艳之后,张叔和龚玄阳不约而同的失望对看,眼前也只有把尉迟观医好才是当务之急,其他的事,就交给命运安排吧。
尉迟观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虚无中茫然的走着,每一步都痛得龇牙咧嘴,像是全身的骨头都快散掉了。
一幕中箭落马的影像跃入脑海,接着是粉身碎骨般的剧痛。
他好像看见张叔瞬间击倒了他四周的马匹,让它们呈放射状倒下,乘机在慌乱中将他捞起,却还是来不及挡住那几匹马从他身上踩踏而过……
又是一阵椎心刺骨的痛意袭上心头,他知道自己身受重伤快死了,他不用娶萧湘湘,却也娶不了红书了。
红书……尉迟观想着她真诚无伪的一颦一笑,想着她眼里货真价实的情意,想着自己承诺她一定会平安归返……
只要我求你,你就会平安归来?
红书为他担忧的脸庞浮现眼前,他不知哪儿来的力量,忽然使劲的呼吸,继续迈开步伐,在这片虚无中向前走。
他下意识的知道,不走,不痛了,就是活不了了。
而他宁可无时无刻的痛着,也要活着回去娶红书!
她不希罕他当高高在上的王爷,不想要他在沙场上立下的汗马功劳光耀门楣,不介意他不够斯文、不够俊美、不够风流倜傥的长相,只当他是一个值得信赖的男人。
他可以不当王爷,不做将军,不再为了年少时的屈辱,牺牲自己的下半辈子,只要有她陪在身旁。
他想做她的有情郎,一辈子陪着她做包子,再依偎在梧桐树下乘凉……
尉迟观牢牢捉住这些想望,让未来的憧憬给予自己奋力生存的力量。
他偶尔会漂浮在虚无之中,像块汪洋中的浮木载浮载沉,更多的时候他都持续被痛意侵扰,还会时常听见龚玄阳忧心忡忡的声音,还有张叔……
直到那一天,他终于勉强睁开了眼睛,尽管放眼望去只是模糊不清的光影,他仍是雀跃的想要吼个几声,却连挤出声音都没力气。
他心急如焚的等着张叔他们靠近他,想要让他们知道他醒了,却听见一个青天霹雳的消息——红书死了?!
积蛮成疾……他有点孩子气又重感情的傻姑娘……死了?!
喉间涌出一股腥甜,尉迟观觉得自己已经四分五裂,从此,再也不完整。
红书,你等我,我这辈子答应你却没做到的事,用生生世世来还你!
尉迟观终于在虚无中停了下来,不走也不动,等着牛头马面来拘魂。
他等了很久,又漂浮了更久,又继续在虚无中空等,却忽然被电流击中,让他惊跳了起来,直觉的摸着自己耳后的疤痕……
一股酥麻愉悦的触感在他身躯上缓慢游走,纤细指尖传递出熟悉的温柔,让他评然心动。
有个女人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像山中小溪,缓缓流过他干涸的灵魂,渗入骨血里。他愕然的睁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她的声音……
红书?!
尉迟观在无边无际的虚无中狂奔,想要找到出口,想要亲眼看看这双手的主人,是不是他的傻姑娘?
红书,你等我,我这辈子答应你的事情,我这辈子就可以做得到。
第9章(1)
冀南山上有一种气味清香醒脑的药草,红书让别苑里的下人搜集来一整铺,晒干了做成香包挂在尉迟观的房间迎风处,可以驱蚊赶蝇,也能净化空气,还能舒缓心神,一举多得。
湛天总是先让尉迟观服下掺有安神功效的汤药确实睡下之后,才让红书进屋里为他治疗,最后才亲自帮他针灸,等他胸腹上的伤口愈合之后,更叮咛龚玄阳要每晚让他浸泡他调配的药浴,加强疗效。
红书每天能够见到尉迟观的时间大概就是一个时辰左右,而且他总是沉睡不醒,不曾张开眼睛来过,可是她依然说话给他听,不管是清水村的那对有情人,还是小酒馆里舌头有问题的小梅子,甚至是自己那些分散在天涯各处的兄弟姊妹们,都是她自说自话的题材。
虽然她知道尉迟观其实早在十天前就已经清醒,还不知怎么的闹得鸡飞狗跳,让龚玄阳和那个忠仆张叔好长一段时间总是一脸菜色……
红书尽管好奇,却依然只在固定的时间出现在尉迟观的房里,没有费事打听。
湛天虽然没有明说,但她察觉得出来湛天似乎有意阻止他们相见,相认。红书并不清楚其中原由,只知道自己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清醒的尉迟观,索性逃避到底。
萧湘湘已琵琶别抱,尉迟观是会继续寻找下一个天下第一美人?还是……
红书时常坐在尉迟观身旁抚着他耳后的疤痕发呆,她知道自己对他的心意,也隐约明白他对自己有着某种程度的喜爱,只是当时碍于那一纸皇上钦点的婚约,各自断了念想,以为从此就是陌路人。
如今,当初种种阻碍他们互诉情衷的原因统统消除了之后,红书突然很茫然,因为他从来不曾说过任何一句情话,没允过任何一个承诺,没给她任何一个两情相悦的希望。
他从来没想过要放弃娶萧湘湘吗?从来没想过要排除万难跟她在一起,是吗?
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把红书折磨得好苦,再加上日日耗费自身的天赋帮尉迟观强筋健骨,气色反而比尉迟观这个病人还要来得差,让湛天叨念了好久,直嚷着要赶快把人治好,带她去游山玩水。
红书考虑了好久,终于下定了决心,更加珍惜剩下来可以和尉迟观独处的光阴。
此时,红书香汗淋漓的微微喘着气,有些虚弱的倚坐在床架旁,当她将最后一丝天赋倾注在尉迟观受创最严重的脊椎上时,只觉得头昏眼花。
用尽最后的力气将他翻回正面躺好之后,红书不自觉的闭上眼睛小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