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阵子可真是累煞人了。
龚玄阳像是终于走累了,状似不经意的扫了屏风后头的人影一眼,还刻意压低了嗓音说话。
“张叔,你上次让我去打听的那个湛先生,我已经联络上了,估计再过几天就会到临川了,至于红书姑娘……”龚玄阳顿了顿,眼睛又瞄了屏风一眼,才神情郁闷的说出自己搜集来的消息,“那春光小酒馆三日前挂上了丧事帖,里头的丫鬟小梅子说……红书姑娘积郁成疾……走了。”
张叔赫然睁大了眼,也不由自主的瞥了屏风一眼。
龚玄阳说到最后,也不禁叹了口气。
尉迟观为了跟红书姑娘光明正大的在一起,还差点真的让自己死在武魂关前,到现在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根完整的骨头,就只剩一口气苟延残喘,等着神医妙药来救他一命。
好不容易终于让他找到传说中来无影去无踪,专解疑难杂症的湛先生,眼看着就要雨过天青了,怎么知道会弄假成真,真的变成天人永隔,死的还不是原本计划中的那一个。
张叔和龚玄阳这时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盯着屏风后头的动静,好半晌才慢慢放下心来。
“我看等那个湛先生把他医好之后,再告诉他吧。”
龚玄阳的建议正好跟张叔的打算不谋而合,两人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便各自忙去了。
至于屏风后头浑身是伤的高大男子,异常苍白消瘦的粗犷脸庞微微颤动了一下,忽然干呕了一声,干裂的嘴角缓缓流出鲜红的血。
红……书……
第8章(2)
要是我死在战场上……别为我哭。
尉迟观曾经说过的话,锁住了红书的眼泪,而他遭人埋伏,当场命丧黄泉的事实,则把红书的笑容也一并带走了。
她醒来后,看见好久不见的大哥就坐在眼前时,除了一脸惊讶,倒是露出了这几天以来第一个真正的笑容,看在湛天眼里,像一朵强颜欢笑的花儿。
“大哥,是娘找你来的?”红书落寞又心虚,一向孝顺的她并无意让家人为她这么操心,却身不由己。
“红丫头,有什么事别憋在心里头,特伤身,既然你这阵子没事,陪大哥出去走走可好?”湛天一面说话,一面观察红书不同以往的五官轮廓,只觉得她就像家传画轴里的那个红衣美人。
她无言的看看这个宽敞舒适的车厢,听着清晰可辨的马蹄声和车轮毂辘声巧妙的交织在一起,再加上大哥刚刚说的话,顿时明白这是炎娘子的用心良苦,当下尽力收拾起这几天漫无边际的伤痛,又给了他一个稍微开朗的笑容。
“嗯。”她掀帘看着官道上初春的风景,美丽的双眼里尽是化不开的愁绪。
湛天暗叹了一口气,也不打扰她,径自闭目养神,脑中千头万绪,就差一个结论。
接下来的旅途上,她也不问湛天要去哪里,要去多久,只是尽力当一个乖巧听话的小妹。
湛天让她吃,她就吃,让她休息,她就休息,要她离开马车或是客栈房间一律要带着帷帽,她也照做不误,就连湛天拒绝她换上男装,她也没再提起,只是放弃梳头盘发这件事,每天就是简单将长发扎在脑后,反正有帷帽遮掩,倒也无伤大雅。
连续几天赶路之后,他们终于抵达临川,马车停在一户高墙深院的别苑门口,趁着门房去通报的这段时间,湛天忽然满是歉意的看着红书。
“红丫头,老实告诉你,这次大哥大老远跑来临川是来救人的,而且还需要你帮我,你可愿意?”
这招先斩后奏,跟炎娘子先将她送上马车,再让湛天开口邀她一起出去走走,有什么不同?
红书觉得很荒谬,心里头又莫名的酸软,因为这是一家人才会做的事。
“大哥,怎么帮?”红书当然一定会帮忙,只是需要帮到什么程度呢?
湛天盯着红书波澜不兴的脸庞,故意说得很严重,“如果……需要你把剩下来的天赋统统拿来救这个人,你可愿意?”
红书美丽却缺乏生命力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是一种淡淡的好奇。
“你要救谁?对你很重要吗?”
自从她的容貌有了改变之后,炎娘子就不再让她继续当“销魂红酥手”只身在外头游走,对她来说,既然不能当生财工具,那么这个跟身上封印共存亡的天赋其实可有可无。
其实平常人要是愿意持之以恒的推拿按摩,自然常保身体健康,何需什么神奇疗效?这跟农夫种田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道理是相通的。
湛天一时摸不清红书的心态,也就拐着弯说了实话。
“嗯……如果从你的立场来看,这个人对我来说是挺重要的。”他没猜错的话,龚玄阳信中所指的那个伤员,红书一定认识。
她不知想到什么,语气有些无奈,连湛天回答她的话,都只听到后半段。“娘说,如果我把天赋用光了,要送我进去皇宫……”所以不是她舍不得用,是她不想去皇宫!
湛天差点破功笑了出来,觉得炎娘子唬人的手段实在太因人而异了。
“你不想去就别去,大哥带你去游山玩水。”他这个当大哥的,起码还有这点能耐。
红书沉默了片刻,直到听见外头纷杂的脚步声,方才匆匆提出条件。
“你带我去我想去的地方就好。”她一脸平静的迎上湛天纳闷的视线,“可以吗?”
他目不转睛的打量着眼前彷佛脱胎换骨的红书,缓缓的点头,“成交。”
红书嫣然一笑,“成交。”
那抹超脱凡尘的微笑让湛天有一瞬间眯起了眼,怎么觉得她方才差点消失不见……
“湛先生?我是龚玄阳,谢谢你专程跑这一趟。”
马车外头传来一个男子稍嫌激动的说话声,湛天正好在帮红书戴上帷帽,他神情从容的扶着红书下车,假装没看见方才红书眼中一闪而逝的光芒。
“三公子,你客气了。这是舍妹,不知你信中提起需要医治的伤员在哪里?”湛天开门见山的切入重点,连红书都惊讶的抬头看他一眼。
龚玄阳一听湛天现在就愿意去探视伤员,实在欣喜万分,当下唤人来好好伺候这个看不清长相的姑娘,却遭到湛天的拒绝。
“不用了,舍妹自然跟我一起去。”湛天扶着红书的手臂,转头朝红书笑得没、七没肺。
龚玄阳却一脸为难,“可是……这伤者……是成年男子!”
这个湛姑娘连真面目都不轻易示人,想必很是遵守男女大防。
没想到湛天轻而易举的反驳了这番推测。
“医者父母心,哪来男女之别?你说是不是啊?红丫头。”这个红字还咬字特别清楚。
龚玄阳跟站在他身后的中年男子不约而同的盯着这个神秘姑娘,没来由的生出一股希望。
“嗯。”红书轻轻应了一声,内心却激动万分,像是突然又活了过来。
“那我们就去一探究竟吧。”
全场只有湛天还有心情微笑,其他人个个心事重重,倒是不约而同的跟着龚玄阳的后头走。
一行人来到这间别苑最僻静的院子里,虽然门窗并未关紧,室内十分通风,仍然可以清楚闻到浓浓的药味。
大床上的男子双眸紧闭,面容枯槁,全身上下瘦得几乎只剩下宽大的骨架,从脖子以下几乎都缠着布,裹着木板条,一看就知道全身曾经受过重击。
最怵目惊心的,是左胸下方三寸的地方,包扎好的布条上仍然渗着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