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穗儿闭眼捂耳尖叫,秀脚一跺跑掉,须臾又气呼呼出现在厅门口。
“南老爷,你家怎么走?”
“哎呀,穗儿不常出门都不懂认路呢,你等等,悠哥这就来……”
“你别来!南老爷,你快告诉我,我要自个儿去!”
南若临莞尔,起身去交代人领她回府。
“卢大夫玩过头了吧?穗儿很怕那两字呢。”一想到那声悠哥,纪晓笙就笑出来。“我记得穗儿从前都叫你庸医,这一闹,万一她害臊起来,你怕是这辈子都别想听到半声哥哥了。”
“啊,这怎行!我是瞧南二爷听得顺耳,才也想听听啊。”
“哈哈!他听得很顺耳呀?”那顺耳神情生得啥模样,都快忘了……
她好想念、好想看呢。
南若临回来便听见阵阵笑声,足下踢到一物。“木雕?”
“唉呀,是穗儿的。那丫头去年开始刻东西玩,这次来的路上一直在刻一只鸟,她说是大鹰展翅啦,可我怎么瞧都像小鸡。”
纪晓笙发噱。“卢大夫就是太直白才招不到她好脸色啊,不如学学我家相公,每日几句甜言软语,穗儿听久了,哪日你忽然不说,她觉得奇怪,还会缠着问你呢。”
“没想到南二爷还擅长说情话啊……”赶紧掏出随身簿子记下。
南若临别开视线,维持从容,将木雕交到纪晓笙手上。
“给你的。”
“嗯?”去摸,那只似鸡似鸽的鸟,颈上被刻出一个小牌,上头一个歪扭“笙”字。
“嘻,这鸟是我呢。她听进去了,就是听进去了才会刻给我!想必她与牛老的关系也好上许多了吧?卢大夫,是不是这样?”
“呃……”能说不吗?南若临温目瞧来,莫名有股压迫……他还是说谎好了。“穗儿是与牛老亲近许多,呵呵,呵呵呵……”
“瞧,晓笙一番努力,牛姑娘果然受了影响。”南若临闲舒道,捧茗给她。
卢子悠瞧着骇然。南二爷温善,却打小事蒙起,想来这夫人过去一年的生活,充斥无数谎言啊。
三日后,卢子悠配完药借用厨房煎熬,只说持续喝一个月,若一个月后不见起色,请纪晓笮偷偷告诉他,他要带牛穗儿先溜。
“卢大夫依然多疑呢!还真是给吓怕了。”
见她打起呵欠,南若临阖书,走到桌边要将烛吹熄。他此时靠近烛火,毅容上火影摇曳,身上也有影拂掠,整个人浸沭在光圈中。
“哥哥,你是不是穿着绿色那件直裰?是绿色的那件吧?我记得屋里摆设没绿的东西……还是我眼花了?虽然有点影儿,但看来还是挺暗的……”
南若临缓缓转过身,就见她正努力眯眼往这头瞧。
“晓笙看见我了?”
“一点点……”边衡量与他的距离,爬到床沿,快跌下时被接住。
南若临收臂抱好她,难抑地张口出声:“真看得见了?”
她眸里水雾,虽然还是看不清他五官,但脸廓已然可辨。他,方毅如昔啊。
“看得见了。虽然只是一点点,但是没事儿了。我一定会好的,卢大夫那么怕事,就是真有几分把握才敢来,这回真的能好……啊!”一声惊呼,已被抱起往外走。
“你去哪?现在都大半夜了!”
“卢大夫!得叫他瞧瞧!”大步迈开到西苑客房。
当房门被踢开时,卢子悠瞬间惊醒。“是谁?”
“就说晚了,卢大夫早睡下了吧?好像……”觑眼瞧。“只穿中衣呢。”
南若临立时掩住她眼睛。“卢大夫,内人能视物了。”
“钦?啊啊?等等!我穿件衣服马上来!”
片刻后,卢子悠反复诊过,眉头忽凝忽松,未发一言。
这般静默,连丈夫握她的手都生冷,不必问也知道情况不好。
摇头再摇头,卢子悠尽量表现哀莫大于心死的惋惜——是真情,也是为了好好走出这宅子。
“咳嗯,恐怕这就是最好的情况了。”
南若临蹙眉。“不过才试四天便有起色,卢大夫却说这就是最好的情况,不嫌太早下定论么?”
“咳,我以十四年来所学保证,真是最好的……的……”呃,再继续说,有违他善良本性啊。
南若临掌心紧握,几欲捏碎眼前一切。
耐心等待,细密守候,为的就是她双目能不再空洞。
要她眼里有他,真这么难?真这么难?
她香馥身子扑去,令他已欲坠摇的硕躯一晃。
“哥哥别难过,已经能看见了,比起先前,至少能辨出你的影儿了呢,已经很……很……”很好了吗?她说不出口,看不见他,比遭逢极刑还难受。
“我没事,晓笙别忧。”张臂抱住,所有不舍全埋在这怀抱里。
一个浮影,一个颜色,这就是他在她眼中的模样,他无法接受,但必须接受。
卢子悠很识相地溜到后头客房求牛穗儿收容,今夜谁也别打扰这对夫妻的好。
蓦地,纪晓笙听到长长抽息,一如他的惋惜毫无保留传来,她的难过也全数爆发。看不清,她很痛很痛,撕心裂肺。但她只要疼一个晚上,只可以疼一个晚上,与他一起疼痛一晚后,她要如常到春晓阁,如常与他争论用料要下本,继续令他费心,迫他无奈,诱他拥抱,惹他浓情。
第10章(2)
夫人眼睛无法完全复明的消息安静传遍金虎园,以悠然著称的园子弥漫哀肃,草木亭台尽是凋败零落。这年的冬,很寒。
那夜过后,纪晓笙像没事般与下人嬉闹,笑容未减反增,天天与南若临一同到春晓阁。照例,送她到春晓阁后,南若临上半天待在钱庄,过午才会再到铺里。
牛穗儿打听清楚,又踌躇了好些时日,算准时间来找她时,只她一人。
“是穗儿?”纪晓笙巧笑。“先前没细听,但你的脚步声的确与常人不同呢,果真还没好全?”
牛穗儿绷着脸。“你知道我还会疼就该心里有底了,那个庸医捕了十年的鱼也没什么了不起。”
“话虽这么说,卢大夫是为你才要抓鱼吧?”红影儿的方向哼了哼,她只当默认。“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他自己多事!以为我被爹弄伤是他的错。那时他也不过十二岁,让他师父寄留我家,哪会懂得要防备爹的狂症。”
“十二岁……卢大夫现年二十二,追了那鱼十年,所以是自事发起便开始捕鱼?他对你还真是关爱有加呢。”
“你——你别学着那庸医胡言乱语些妖魔鬼怪东西!”
纪晓笙哈哈笑。在害羞,绝对是害羞,这丫头也太可爱了。“穗儿啦,卢大夫人还不错,你仔细看他,他不是闹你玩的。”
“你别说!我不听!”捂耳高嚷,惹得掌柜冲上来瞧。
“夫人!夫人没事儿吗?”要是出事,他拿什么老命赔东家!
“我没事儿,与牛姑娘说话呢,是牛姑娘被虫吓到了。”
“虫?”春晓阁哪来的虫?“咳,需不需要小的来抓?”
“呵呵,那虫飞了,秦掌柜请去忙吧。”还真像怕虫似的一点儿也不能提卢大夫呢。等掌柜脚步声去了,才又徐道:“穗儿啦,你做的木雕,到底是鸡还是鸽子?虽然卢……嗯,有人告诉我那是大鹰。”
“你、你不要就扔了!我也是做着玩,可没想过要弄得像你的捏面那般精巧。”
“喔,是想做得像我那般精巧呀?可我是天赋异秉,寻常人难学呢!”不少人都这么说,她就暂且拿来用。“所以呢,你做自己能做的就好,开心过活,顺便把我不能玩的份儿也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