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扯了河边的菅草穿过鱼鳃,把几条鱼给串在一串儿,对她伸手,他说:“回去吧。”
他牵过她的手很多次,但从未伸手相邀,他的掌心停顿在半空中,而她只有短暂犹豫,便在他的掌心迭上自己的手,然后不再追究心情如何。
他们走回方母坟前,但才没走几步,天上竟然落下绵绵雨丝,他连忙拉着她奔跑。
在雨中狂奔,她不觉得寒冷,所有的意识只停留在掌心那点温暖。
第九章 贺翔找上门(1)
他领着她到一间很多年没人住的老宅屋。
房子架构还好,没有倾圮现象,前前后后加起来有十几间,但到处蛛网尘封。
大厅的屋梁有点高,整间屋子空落落的,只有一组小小的木桌椅。
幸好雨尚未下大,加上一路跑来有树叶遮挡,他们身上并没有太湿。
“雨不大,也许我们赶一点,能够在雨下大之前回到家。”
关关抬头看向乌云密布的天空,才一下子工夫,阳光就被隐蔽,好好的天气说变就变。
“最慢在一刻钟内,雨会下大。”云青站到她身后,看一眼天上沉沉的乌云,看天猜雨,他经验丰富。
“云丰和蕥儿怎么办?”
“云丰发觉不对劲,会把蕥儿带过来这边。”
“你们都知道这边有间空宅子?”
“我们对这附近很熟。”
对哦,他们以前在这片山林进进出出,掏鸟蛋、挖野菜、抓鱼长大的,自然知道哪里能避雨。
“别担心他们,我去找些柴火。”
“好。”
云青走出大厅后,她在隔壁几间屋子绕了绕,她找到一个破烂柜子,柜子里还有些女人和小孩的衣服,但太久没打开,衣服带着腐霉气味儿。
她转过一圈,寻到桶子和扫把,再拿出一件孩子的衣衫当抹布,回到厅里时,发现快手快脚的云青已经剥洗好鱼、串成串儿,开始生火。
关关把桶子放到外头接水,开始动手扫地、抹桌子,两人分工合作,没多久工夫,厅里虽称不上光可鉴人,却也干净几分。
而像云青说得那样,雨果真下大了。
柴火升起,将清冷阻在屋外带来一阵暖和感,关关把手伸到火堆前烘烤,听着雨水打在屋檐上的声音,记忆里的诸多事情彼此勾串,她微微笑开,脸上带着温柔光晕。
“想到什么,这么开心?”云青问她。
关关回过神,看一眼无人空屋,笑道:“想到韦小宝,不知道会不会有神龙教徒众或庄三奶奶、双儿跳出来。”
许多年前的那个雨天,帼晟、帼容几个睡不着觉,她就说了韦小宝的故事,后来那几个小子,居然把故事写成话本,让说书人到处讲,十四、五岁的孩子们因此在泉州闯出了小小的名声。
她想向云青解释韦小宝、神龙教、庄三奶奶,但他根本不需要,这个故事,他在说书人口里听过无数次。曾经,他为这些故事深深迷恋,而在知道话本出自何处后,原本结了仇的人家,再度续缘。
原来这些故事不是宋家那些小伙子写的,而是出自她的口?
狂喜在心头,强抑着兴奋,他的眼睛烁亮烁亮的,脸上有不正常的潮红。
她疑惑他的表现,疑惑他像是对《鹿鼎记》很熟似地,更疑惑他脸上为何一副挖到宝藏、想据为己有的表情。
“你干么这样看我?”关关问得小心。
“我在想,你应该把这个精彩绝伦的故事写下来,这书一定会大卖。”
“吭?”两颗眼珠子的在他身上,她不过讲两句,他就知道这个故事精彩绝伦?有问题……
收回目光,云青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连忙补救。
“不是吗?我猜错了吗?刚刚你说的那个韦小宝不是故事,而是真人真事?”
关关微微一哂,“它们是故事,但你为什么认定它们精彩绝伦?光靠我提的几个名字?”
“因为直觉,神龙教听起来就很不一般。何况,你说的每句话,于我……都是精彩绝伦。”
如果他们在谈恋爱,这就是最暖心的甜言蜜语,不必说我爱你、不必提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不必把情诗挂在嘴上,简简单单、出自真心的几句话,让她对他,比喜欢更上一层……
都说经历得越多,真心就越少,她很清楚在真心缺货的年代里待太久的自己,早就没有真心,但他,总在不经意间,压榨出她为数不多的真心……垂下眉睫,万般滋味在心头冲撞。
“想听故事吗?”她轻声问。
“想。”即使他已经听过无数回,海大富、茅十八、康熙皇帝、天地会……这些已在他脑海里生根。
“故事很长。”
“我有耐心。”他不介意花一辈子倾听。
她扬扬眉,正打算让故事开场,可这时有人自外头闯进来。
两人起身相迎,进屋的不是云丰和蕥儿,而是杨寡妇和她的儿子们,这次她带着两个男娃儿,一个八、九岁,一个三、四岁,当天上公堂的是大的那个。
“杨大婶?”关关轻唤。
杨寡妇抬头,讶异地望向关关,她全身湿透了,两个孩子也是全身湿,他们身上都带着包袱,显然是要远行。
“姑、读,你、你怎……”
关关没等她问完,便接话道:“你和邻居打官司的时候,我在衙门外头全看见了,先不急着说这些,你快带着孩子到后面屋子,把一身湿衣服换下来,免得伤风了。”
杨寡妇点点头,关关便领着他们到邻间。
关关绕回大厅,看云青一眼,表情写着:如何?本姑娘神机妙算吧。
云青笑了,附和起她的骄傲,“你是对的,她果然住不下去了。”
他本想帮杨寡妇翻案,只不过这段日子太忙,事情一桩接一桩,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离开村子。
“待会儿好好问问,不在公堂上,也许她不紧张,能把事情讲得清楚些。”
云青点点头,把火堆拨得更旺盛些,他看看外头,雨越发大了,云丰和蕥儿怎么还没来?
不多久,母子三人换好衣服走回大厅,关关搬了长凳邀他们坐在火边取暖,她亲切地对孩子说道:“饿了吧,再等一会儿鱼就可以吃了。”
杨寡妇拍拍儿子的肩,八岁小儿连忙点头道:“大哥哥、大姊姊,娘要我谢谢你们。”
关关诧异,不错嘛,这孩子磊落大方,没有结巴现象,那么那天……唉,她苛求了,小小的孩子被惊堂木一吓,还说得出话才怪。
关关从荷包里掏出糖块递给小男孩。
小男孩腼腆地接过手,小心翼翼地剥了块糖放进嘴里,脸上净是满足,咽了咽口水,他连忙剥了块糖给娘,杨寡妇笑着把糖递给大儿子,大儿子看一眼,忍痛把糖还给弟弟,摸摸他的头说:“弟弟还在长个儿,弟弟吃。”
几个小小的动作,看得出这家人感情拧成一股绳,谁也分割不去。
“弟弟,姊姊可不可以问你几句话?”关关对着八岁的孩子开口。
男孩朝母亲望去一眼,杨寡妇点头后,他才回答,“可以。”
“那天,你们的邻居大叔、大婶说谎,对不?”关关一问,杨寡妇立刻红了眼,低下头,用衣袖擦拭泪水。
男孩连忙点头,好不容易有人相信娘是无辜的,所有的话便一股脑儿全挤了出来。
他急忙说道:“我娘根本没让马大叔修门板,更不可能下药,他们想害我娘名声,想把我们从村子里赶走。”
云青和关关互视一眼,她果然没猜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