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慕林休息了两天,痛定思痛,对慕容重又多了一重新的认识,她从来不是哭哭啼啼的女子,自小生在逆境,能争取的自然全力去争取,可是不该自己得的,却打定了主意不再去奢望,再去礼部,遇到慕容重,反倒意外的平静淡定,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准备与他商量婚礼之事,倒把慕容重气得够呛。
回来的时候,春桃向她辞行,她忽想起一事来,遂问道:“春桃,若是我跟睿王爷要了你来,你可愿意回家去?”当初春桃的父母寻上她来,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着实可怜。
春桃拒绝的斩钉截铁,“不要,奴婢就在睿王府住着,哪也不去。”内心替睿王不值,掬心掬肺对这位好,她却不领情。
颜慕林诧异,“你不是当初睿王爷入城抢来的吗?难道如今……”她心中苦笑,春桃就算是被抢来的,在慕容重身边住了这么久,对他动了心也属正常,心中明明不是滋味,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春桃冷笑一声,再忍不住,“颜大人,你这般巴巴的想要将奴婢从睿王府弄出去,到底是为你自己呢,还是为着奴婢呢?可别再说笑了,奴婢几时是被王爷抢回府的?”
颜慕林脑中“轰”的一声,也不知道是该觉得难堪还是难过,原来她自以为与慕容重之事天衣无缝,原来早被人知晓,现在又领着替他办理婚礼之事,将来还不知道有多少话要令她难受。
她慢慢坐了下去,慢慢道:“睿王爷得胜回朝之后半个月,本官被一对老年夫妇拦住回家的路,说是女儿名唤春桃的,被当朝王爷抢回府去了……”想来,被人强抢了去原就不是什么光彩之事,春桃动怒,原是情理之中。
这次却换春桃的脸涨红了,良久,却渐渐连眼眶也红了,“大人,你说的那是我爹,可是那妇人不是我娘,是我继母,他们不过是贪财,想将我卖了给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作妾,也好给我弟弟凑钱还赌债……我……我也是没有办法了,这才去投奔王爷的,哪知道他们还敢往王爷身上泼脏水。”
颇慕林只觉这话全然与事实不符,“你不过庶民百姓,与睿王无亲无故,怎么就会想起投奔王爷呢?”
春桃虽然怒瞪着她,极是生气,但因着不想让慕容重背上强抢民女的黑锅,凶巴巴道:“王爷怎么啦?王爷爱兵如子,我哥哥从前在家中待不住,愤而投军,他原就有点粗浅功夫,后来在军中被王爷赏识,作了他的护卫,在战场上替王爷挡了一剑而死……”她虽言辞凶狠,但目中已流下泪来。
颜慕林自小见多了她娘亲关起房门来默然落泪,这般流泪的却从未见过,想要安慰又无从安慰,只觉此事颇多疑点,因着关系到她当初在朝堂之上弹劾睿王,因此又问:“听说睿王爷极是爱兵,你哥既然救了他,没道理他不会送了抚恤金给你家,怎的就到了要卖你给人做妾的地步?”
春桃顿时不管不顾哭将起来,“颜大人有亲生爹娘,哪里又知道有后娘的可怜之处,我娘总共生了我与哥哥两个,后娘进门又生了弟妹,我家家境本来就不很富裕,爹爹又一味糊涂,只听后娘的话,哥哥实在耐不住受后娘的气,才十六岁就离家出走,这一走就十年,再不曾回来,我只恨自己错生成了个女儿身,不然也出去闯上一闯,后娘将弟弟娇宠的,吃喝嫖赌样样俱来,就算睿王搬座金山来了也得被他花用尽了,可怜我哥哥的卖命钱,不过数月就被他洒进了赌场……”
颜慕林暗道,你只当有了亲生爹娘就过得愉快自在,那不过痴心想法罢了,她联想到自身,想到自己那位糊涂的爹,对春桃反倒多了几分同情,掏出帕子递了过丢,“这件事原是我误会睿王爷了,你且别哭,只当我今日错了,原不该提此事。”
春桃正哭到兴头上,这些事情藏在她心里太久,哪里肯停下来,也不理颜慕林,掏出自己的帕子来边拭泪边哭,“后娘自己也生了女儿,妹子今年也有十五岁了,花一般的年纪,凭什么就该卖我,而不是她自己的女儿呢?”
她为自己哭一回,为自己的哥哥伤心一回,又为慕容重抱打不平一回,“王爷是顶好的人,待大人这般好,大人还要疑心他人品有污,你实在太……”抬头看看面前温润坐着的女子,正是睿王心尖上的人,自己再不平又如何,终究是王爷心甘情愿,只得把后半句话咽下去。
颜慕林想不到当初那老夫妇前来寻女喊冤,内中原来另有情由。
慕容重强抢民女一事是她心中一根隐隐的刺,想不起来便作罢,想起来却不知如何跟他盘问,如今从春桃口里知道真相,虽出乎意料之外,倒将她心里这根刺连根拔起。
不过如今有没有这根刺都无所谓,他既然要成亲了,而她多半也会去地方当官,再见的机会不多,这一场暗里的风花雪月,也会随着冬尽春来而消融殆尽。
未了春桃仍没有回去,她抱着小包袱回到睿王府,又被睿王送了回来。
手执马鞭立在颜家门口的睿王爷,瞧着迎出来的单薄纤弱的女子,浓眉微不可见的皱了一下,又凶巴巴道:“本王如今大婚在即,颜大人这般不知轻重,又过得糊里糊涂,万一婚礼那天病倒了,丢了本王的面子可怎生是好?本王不过借你个奴婢使唤,等婚礼过后,她自然得回睿王府,用不着你撵人。”
其实她尤其不能苟同睿王那句编派她糊里糊涂的话,不过如今已不甚要紧,她淡然一笑,暂时收下了春桃。
慕容重见她居然一点气也不生,怏怏而回。
不出半个月,睿王爷的婚旨赐了下来,睿王妃竟然不是梁殊瑾,而是梁殊瑾的姊姊梁殊瑜。
此消息传出来,知道梁家家世的人尽皆哗然。
梁开极念旧情,几十年不能忘怀亡妻,膝下只梁殊瑾一个女儿,几时又听说他还有一个女儿?
此事不只别人糊涂,连梁开也糊涂了。他接到圣旨,顿时傻了眼,梁殊瑾看着圣旨上的字,忍不住嘀咕:“陛下这些日子是不是这里不太好使了啊?”小手指悄悄指了指小脑袋,一脸的好奇。
接到圣旨的第二天,睿王带着重礼前来拜见梁开,二人关起书房的门嘀咕了半天,梁开眉开眼笑送了睿王出府。
赐婚圣旨既然已经下了,婚期又在三个月之后,颜慕林少不得忙碌起来,同礼部同僚一起准备睿王大婚事宜。
她现在不用上朝,只每日礼部、睿王府两边跑,应对睿王层出不穷的要求,一时嫌订制的婚服不好,一时又嫌新房里不好看,配不上新娘子。
颜慕林对着红彤彤一片的新房,忍着气问他:“王爷到底想要什么样的新房?”
在她看来,这新房富丽堂皇,除了百子千孙被还在赶制之中,其余器物都已极尽精美。
慕容重近来越发觉得她离自己极远,心中烦躁,最恨她这张波澜不生的面孔,想来她一心巴望着婚礼之后去地方当官,口气极是不好:“反正,这间新房布置的不够好,重新布置。”
颜慕林只当他本来想娶梁家的幼女,被赐婚的反倒是长女,定然心里不痛快拿自己撒气,当下不再客气,讽刺道:“大约是新娘子不是王爷的心上人,所以王爷才觉得什么都不顺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