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宸秋终于停下脚步,侧肩回首,淡漠的横睇着她趴在最后一段长阶的蠢样。
她仰高螓首,漾开傻气的微笑,“宸……”
“不准你再跟着我,也不准你再喊我。”
“你……你在说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懂?”
他勾动嘴角,露出狞笑,“你听见了,也听得很清楚,从今以后,我不想再看到你。”
“你是在说笑,对吧?”她挤出比痛哭还要丑的傻笑,问他的同时,也安慰着自己。
他不言不语,伫立原地。
“宸……”
“你看,我就说吧!这个歹人又在欺负我们可爱的小敏儿,你还偏要跟我争,现下可好了,瞧你把自己弄成这副德行,啧啧……”
赫追了上来,小心翼翼、万般呵护的扶起仍笑得傻兮兮的黄衫少女,揽着她纤弱的腰身,让她靠着自己的胸膛,毫不避讳的撩起裙摆,抬起藕白的莲足,不看还好,一瞧仔细脚底板一片浓稠腥红,立刻扯嗓哇哇大叫。
“瞧你!这么重要的部位,居然弄伤了!你是看不得你的护使哥哥过好日子,是不是?”
“宸……”她一心只挂念着漠然凝睇的矗影。
“都这种时候了,还宸什么宸?!”赫勃然大怒,红褐色眼珠往上一翻,怒声斥骂,“茅山小子,你要走就快走,别挡在这里,像尊死尸似的碍眼!”
“不要……不是啊……”敏儿急哭了,奋力想挣脱赫的扶持,抓牢侧身以对的伟岸硕躯。
眼看她的指尖快要触着暗灰色衣袂,赫强行压下她的胳膊,目光越过她的发顶,与尹宸秋相互角力。
他的目光犹如冻结的寒泉,凛冽无波,漠然瞥过她仓皇惊悸的双眸,短暂交会。
“宸秋哥哥,不要走!”瞠大的双瞳倒映着他绝情撇头的关键一幕,用冰冷的眼角余光将她最后一丝丝企盼的希望全数撕裂。
梦中的情景,浮现眼前,虚实重叠。
走了……他真的走了。
开始的时候不曾因她停留,最终时刻也不会为她回首,不停追逐的梦到此划下句点。
雨淅沥沥的下,淋得她满脸都是,但触感不是冰凉,而是烫肤的。
回过神来,她才知道那不是雨,而是从心底涌出来的泪水。
“呜啊……”敏儿放声大哭,泪花模糊了眼界,朦胧了难以区隔究竟是梦抑或是现实的景象,哭出埋藏许久的委屈与不安。
“敏儿。”赫吓坏了,不敢再强行抓住她,连忙松开掌力,放她自由。
可是她呆坐在地上,一迳的哭泣,苍白的脸庞异常憔悴,失魂落魄的望向远处巅峰的殿堂,无助的模样象是颓萎的花瓣,瞬间衰微。
赫苦恼的抓抓长耳,哄也不是,劝也不是,无计可施。
糟了,他最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唉,这年头怎么当个护使都这么难啊?
第5章(2)
烈焰直燎天际云霄,整座后殿深陷火海,塌圮倾毁,火舌肆虐之处,尽是支离破碎的古砖,珍贵的史籍尽成灰烬。
“尹师兄,你可终于回来了。”
几名小道徒蜂拥而上,将阴森着脸色、不惧火焰热度、僵立火场前方的颀影包围,众人七嘴八舌,争先恐后的报备。
“师兄,天亮不久,这场火就从天师修炼的炼丹房窜出,一路延烧到偏殿,大师兄、二师兄和几名弟兄全都不见踪影,大家乱了阵脚,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还有啊,小曹说……说他在火势蔓延之前,似乎看到裘师兄从炼炼丹房中匆忙的走出来,怀里抱着成堆的书简本册……”
“还不只这样。”小曹干脆自个儿呈报,“裘师兄身边还跟着一只小狸猫,好像同谋作伴,将炼炼丹房里的秘笈搜括一空。”
“师兄,你说现在怎么办才好?”
“尹师兄?你怎么都不说话?”
尹宸秋脸色阴鸷,来回梭巡,排开众人的环绕,徐步踱入火势嚣狂、仅容一人通行的狭道,拨开着火的门墙,若无其事的拾了数本仅剩的书册,再次现身。
“师兄,你没事吧?”
众人惊骇的哗然,咽下唾沫,不敢相信居然有人能从容自若的在烈焰之中来去自如,从头到脚毫发无伤,简直象是天助神力。
“小曹。”目测火势半晌,尹宸秋眯眼轻唤。
“师……师兄,有何吩咐?”
“你说你看见姓裘的和一只狸猫同伙劫走了炼炼丹房的秘笈?”
“是……我亲眼所见,绝对不会错的。”
“好,很好。”
“师……师兄?”没听错吧?珍贵的秘笈遭窃,神殿遭焚,尹师兄居然还能面带微笑的说很好?!
“传话下去,所有的人即刻救火,待火势扑灭之后,全数齐聚到前庭。若是有人不从,让他们来找我。”勾起讥诮的笑纹,他撂下宣告,“从此刻起,太虚殿由我做主。”
“遵照师兄的吩咐……去去去,没听见师兄说的话吗?快点去召集大伙救火。”小道徒们纷纷作鸟兽散。
人潮熙攘,众声喧哗,尹宸秋双手负在身后,静静伫立,任由火光燎红了氤氲双目,感觉体内的熊熊怒气不断攀升,将先前莫名凝结的刚硬心肠一并镕化成热浆,沸腾着,烧得五脏六腑隐隐作痛。
都是串通好的吗?
先是假借通风报信,让他因为敏儿的事而分神,再乘机伙同姓裘的一块窃书,离开昆仑,那只该死的狸猫究竟想干什么?
他明明答应过它,待练成五雷邪法,便会替它找来合适的肉躯,它没道理会在这个节骨眼起意反叛,莫非……
“师兄,大伙已经在前庭候着。”
环顾遍地的衰颓残乱,俊朗的面容微微一动,风涌脚下,云起天边,沉思的答案在刹那点醒,袂内的大掌掐握成拳,将遭受背叛的恨意咬进齿根处。
是吗?原来是这样。
假使真如他所臆测的那般,她在这出骗剧里也参上一脚了,是吗?说不准连同那只魃也是不可或缺的一个梗,好用来绊住他,让狸妖与姓裘的能有充裕的行窃时间。
连一个无关紧要的角色也想负他,到头来,他身边连一个值得信任的人,甚至是畜生也没有,何其可笑?!
“尹师兄?”
被盘杂交错的思绪困住的尹宸秋倏地掀起眼睑,炯炯眸心割除任何可能左右他心绪的幻影,封闭耳畔不时萦绕的莺吟似呼唤声,露出阴狠的冷笑,环视近百名同门。
他们有的是年轻气盛,甫上昆仑不久,只知根本小术的少年,一如当年的他;有的则是在昆仑一待便待上数十载,仍毫无建树,总爱倚老卖老的家伙,这其中不乏对他百般不满、辈分在他之上的人,随时都等着将他从高处推落,却碍于牟兆利的偏袒,以及他越来越凌驾众人之上的修行,而不敢有所动作。
如今,太虚殿群龙无首,正是他们的大好机会。
“尹宸秋,你穿着天师的道袍是什么意思?纵使他老人家已经仙逝,你也不能明目张胆的夺权篡位,这摆明了是视教规为无物,更视我们众人于无物。”
尹宸秋横眉冷对千夫指,仰起冷峻的下颔,“我知道诸位师兄想说的无非是‘为什么姓尹的敢站在大家的面前发号施令’、‘姓尹的凭什么把大家踩在脚下’,我说的应该和师兄们心中所想的相差不远。”
“既然你心里有数,那么倒是说说看,你想怎么做?”
“叶师兄,”他转向恶声质问的那人,点明身分,眼角瞟睨,扬眉一笑,“你问我想怎么做,我倒是想问问诸位师兄,你们想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