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拔的身躯坐在绿草错落的碎石上,小狸猫盘踞后腿,高仰绒耳,静静的聆听,神情象是相当陶醉……
哎,她也要听,宸秋哥哥肯定是在叨念她的事呢!
小心翼翼,不惊扰径自追述的嗓音,她撩高裙裾,踮起脚尖,杳然无声的自后方俏皮的腻近。
“酸酸,她的小名叫做酸酸,因为她老嫌自己命苦辛酸,正好配了她的姓。”
微侧的角度能够窥得刚峭的脸庞软化扬笑,笑里夹带怀念、亲昵,以及她从未见过的温柔。
冷意陡然自足下钻窜,像万千冰针螫着她的双足,痛得连一分一寸都前进不了,纤纤小手揪紧了抱于怀中的道袍,忧伤垂下的眼角觑见傲岸背影身上那件已褪了亮采的灰色道衫,苦忍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往下坠。
根本没忘,他根本没忘了小师妹,更没忘了白茅道。
他只是用一层层冷酷绝情的伪装逼自己暂且淡忘,看似断情绝义的外表下,他依然无法抛弃昔日的包袱,甚至是镂刻铭心。
他心心念念的都是小师妹,不是她。
他挂怀的,能令他挂齿的,是小师妹,不是她。
黑色道袍自松脱的纤臂间骤然滑落,披散在旷野,随风逐移,飘进深陷在过往回忆的男子眼里。
尹宸秋先是一怔,转头察视后方岗石上的纤姿,目光扑了个空。
他倏地起身,梭巡的目光遍寻不着翩翩黄影,下意识的皱起眉头,高声唤道:“敏儿?”
她像一只迷失方向的黄蝶,拔足狂奔,冷风卷掉她拚命忍住的泪水,刮得芙颜浮现一层艳红,鼻头也是红的,现在的她一定丑极了。
要是让宸秋哥哥见到她这副模样,肯定再也不想跟她玩了。
不行,绝对不能让他看见,她也不想看见自己好丑的样子。
不顾身后的频频呼唤,她一心只想躲到无人之处,把模样狼狈的自己藏起来,错身而过的枝丫勾破裙裳,碎裂的石砾割破脚心,脸颊痛得直打哆嗦,她一并不理,因为最痛的是她的心。
“敏儿。”
速度奇快的黄影在一个坡阶遭受拦截,尚来不及惊呼,眼泪和鼻水糊成一团的脸蛋已经埋进来者的胸膛。
“哎哟!我的老天啊!你没摔着吧?”赫赶紧拎起她的衣领,仔细察看,要是撞坏了上头的珍宝,那还得了!
她迷迷糊糊的仰高脸蛋,哽咽得说不出话,只能猛摇头,表示自己没事,越摇眼泪掉得越凶猛,心中的委屈压得她好疼。
“我的小敏儿,怎么每次见到我,你就一个劲的猛哭?难道赫哥哥真的长得那么吓人?”
“不是这样的……”她几乎泣不成声,不停的喘气,“我……我……”
“别急,慢慢说。”赫好声好气的安抚她太过剧烈的情绪。
“护使哥哥……哇……”她扑进他的怀里,一边号啕痛哭,一边说着没人能懂的模糊话语,“我好难受……为什么总是听不见我,看不见我的存在?为什么?为什么……”
赫叹了口气,约略晓得个中缘由,拍了拍她的小头颅,“你又不听赫哥哥的话,偷偷跑出去见那个道士了,是不是?”
“我……我不是有意的……”
“赫哥哥告诫过你好多次,千千万万不能再和昆仑山上任何一个凡人交谈来往,他们全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一天到晚尽干些伤天害理的事,迟早有一天他也会伤害你。”
“不会,不会的……宸秋哥哥绝对不会伤害我……”
“真是这样,你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赫犀利的反问。
敏儿垂首,“他没伤害我,从来也没有,是我自己……”
“敏儿?”猝不及防的寒嗓打断她未竟的自白。
凝雾双眸怔忡的回望,和循着足迹而来、没料到会撞见尴尬窘状的阴冷眼眸对上,她下意识的别开脸,不想让他瞧见自己那么狼狈的丑样。
尹宸秋眯起眼,端详着拥抱敏儿的红发男子片刻,自茂林间从容的步下石阶,接收到对方眼中明示暗示齐下的挑衅。
两人默默的对望,相较于他的颀瘦修长,赫的魁梧显得既突兀又不合理,而腮畔穿发竖立的一对尖耳更注明了两人所处世界的不同。
“魃?”他挑动剑眉,推敲出敌意浓重的男子身分。“昆仑这座仙山果真是卧虎藏龙,连这种能直比天兵神将的魃都在此出没。”
赫撩弄尖耳,回以不屑的目光,“喔,你就是那个姓尹的小子,是吧?确实挺有两下子,一眼就能猜破我的底。”
“你知道我是谁?”
“当然知道,你可是带坏我们家小敏儿的歹人,我岂会不知?”赫故意咧嘴一笑,不理会少女嘟嘴抗议的举动。
“护使哥哥!”
“哎,小敏儿,你叫我?”嘿,不理闲杂人等,还是珍宝重要。
“宸秋哥哥才不是歹人,不许护使哥哥污蔑他。”她吸了吸鼻子,倒竖一双柳眉,努力想扮成气恼的凶恶模样,可惜只像只吱喳不休的小麻雀。
“好好好,我知道,天底下就你的宸秋哥哥是好人,其余的都不是人。”赫好声好气的说。
“才不是呢……”
“够了。”尹宸秋厉声斥喝,目光骤然冷冽。
“宸秋哥哥?”敏儿纳闷的看着他,忘了自己还靠着赫的肩头。
他的眼神若有似无的扫过她与赫贴触的肩臂,掉头转身,“既然你没事,那我走了。”
她仓皇失措的跳跨一大阶,亟欲伸手挽留好不容易才能见一面的身影,自从护使哥哥来到地庄,她便忍着想见他的渴望,不敢让护使哥哥知道,今日偶遇是这段寂寞时日最大的慰藉,怎么能这么快就分开?
“宸秋哥哥!”
旁徨的追逐在陡长的石阶展开,她不顾脚心伤口淌溢着殷红的血,一步一步横跨阔阶,印落斑斑血迹。
骄阳底下,昂首快步的颀影从不曾因为身后奔逐的影子而稍作停留,从饱满的天庭到刚毅的下颚全是绷紧的,不容任何人撼动半分。
没错,如同钢铁一般冰冷倔硬,谁也没办法令他动摇。
何必在乎一个蠢丫头跟什么样的魔物结伴作伙?
她不过是无关紧要的角色,甚至连在他脑海烙痕的资格也没有,他何须多管?!
她算得了什么?像她那种半吊子,不知名目的小妖怪,配上那只全身赤红红的魃,是天下绝配。
“宸秋哥哥!”
来自身后清脆干净的呼喊声始终不曾间断,他的步伐亦然。
敏儿一跛一跛的追赶,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依然不肯死心。
怎么会这样?她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宸秋哥哥的表情看起来象是气到极点?平时他就算再怎么不想理会她,或多或少还会停下来敷衍、虚应她一声……为什么这一幕跟梦中重复的画面如出一辙?这是梦魇再现,抑或是她的幻觉?
“宸秋哥哥,你是不是在气我刚才乱跑,害你找了老半天?是不是?你回答我呀!不要不理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下次不敢了……我刚才是因为一时难过,所以才……”
他一概充耳不闻,当作呼啸而过的风声在作祟,吸入胸腔的空气莫名的沸烫,就连思绪也像镕化的铁浆在脑中来回流窜,煨烧得整尊身体都超出自己的控制之外。
“敏儿,你别跑那么快,小心摔着了,啊?”
令人火大的戏谑嗓音无疑是猛烈的催化物,将滚烫的热浆燃上至高点。
“哎呀!”细微的抽气声随后补上,她拐着脚踝,动作笨拙的直接扑倒,差点将秀丽的五官磨成一团肉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