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八羔子!”大师兄啐了一声,“今天我要替天师报仇,更要替太虚殿里的师弟们讨个公道,尹宸秋,你弑师夺位,大逆不道……”
“凭你也配跟我谈道?!”一声震喝,惊天破曙,秀朗五官在晨岚之中狰狞阴鸷,举起桃木剑,倒竖支地,冷掀嘴角,“何谓道?泯人性,灭天地,破阴阳,逆乾坤……这才叫做道。”
“你疯了你,你这个走火入魔的疯子!”
“跟疯子谈道的你岂不是更疯?”尹宸秋放声大笑。
“满口胡言……”
“可笑的是,即使我是一派胡言乱语,也强过你这个空守昆仑多年,到头来一场空的傻子。”
“尹宸秋!”大师兄咬牙切齿,举剑凌行,手中真剑对上他的那把桃木剑,怎么看都应该占尽上风才是。
但……
第4章(2)
“你还不配让我亲身一战。”尹宸秋轻蔑的说,敛眉沉颔,尖顶抵地的桃木剑顺着周边圈画,刻划八卦,将自己困在卦中,吮指一吹,身后的丹炉陡窜烟硝,焚着青焰的狂浪袭涌而出,直朝不知死活、逆冲而来的人影席卷吞噬。
不过一瞬,遭受火炼之苦的妖魔便一口吸尽大师兄的真气,藉此弥足让丹炉窃夺的灵力,它虎视眈眈的盯住现场仅剩的唯一活人,但是碍于八卦护阵,不得接近半分。
尹宸秋木然垂目,睨向倒卧在地的臭皮囊,大师兄面色青黄憔悴,形貌枯老,不能闭上的双瞳骇瞪着天。
“这是回敬你这么多年来对我无微不至的关照,大师兄,你还满意吗?真可惜,你连它是只什么妖都还来不及看清楚就走了,枉费我耗了一整晚未眠,得到的成果竟然无人分享,真是太可惜了……”
疏冷无绪的俊颜淡漠一侧,透过珠帘,横睨着榻上的老者,漫忆起稍早之前的景象──
“我大限已至,你知道该怎么做。”彼时,已呈现弥留状态的牟兆利以着仅存的一口气朝他吩咐。
他先是不为所动,“再怎么说,你都是传授我道术的师父,我不能这么做。”
“都到这种时候,你怎么还是抛不开那仅剩的良知?师父又如何?我的灵能可是抵过百只道行上乘的魑魅,难道你要眼睁睁的看着这些灵源随着我这身臭皮囊就此浪费?”牟兆利嗓音沙哑的笑道。
“我……”
“千万别犹豫,习术之大忌。”牟兆利瞠大双眼,尖锐而犀利的催促,“动手!”
他眯起太过幽黑的双眸,紧握双拳,瞪着已令他分不清究竟是厌恨抑或是该心存感念的那张衰老容颜,只觉得一股强大到近乎全然吞噬的黑暗侵袭全身,那种成为无人能及并到达巅峰且永无止境的源源渴望。
即使泯灭人性也无所谓,纵使要埋葬最后一丝良知也无所谓……
犹新的记忆里,他探出了手,举高了桃木剑,赤红的双眼倒映出老者大笑不辍的狰狞苍颜,爱恨交织成的欲/望冲破咽喉──
突地,一阵惊天嘶吼触醒了太过深邃的冥思。
不谙人语的妖物喑鸣,身上青焰未灭烧得它痛苦难耐,近百年的道行竟然毁于一旦,更要成为眼前道士的灵丹,不甘心……妖物眼露凶光,正欲不顾咒阵的限制,扑上卦中人,起意的刹那,僵住撇头。
一只毛色奇佳的狸猫纵身跳跃,越过拱形矮槛,焦躁不安的原地绕圈,不时仰首凝觑模样丑陋可怖的妖颜,再瞥向内边的八卦阵,扯嗓嘶鸣。
扭曲的妖颜在触及狸猫时,象是惊忆起什么。
对,为了精进灵源,它上昆仑吸取山林精华,无意间碰见一只道行近千年的狸猫,更在它的牵引之下进入太虚殿,欲盗取这班臭道士的丹药。
原来狸妖早与姓尹的道士串通一气,里应外合,煽诱小妖小魔踏入他们设下的陷阱。
既是同道,竟然与世敌共谋,残害同道,这只不讲情义的可憎狸妖!
痛得不能言语的妖物张牙尖吼,拱爪飞擒蹲踞的绒状体,它呜咽一声,正欲扭身闪躲,临危一刻,卦里横来一剑,劈中妖身,下了咒的桃木剑让它痛缩成团。
“无知小妖,居然想在我的眼下作乱。”尹宸秋轻嗤,掀开炉门施咒,无处可逃的妖物最终仍是沦入焰舌,焚燃成灵烬。
片刻宁静,翻腾在云彩中的曙色已升,姹紫斑斓的朝霞映入血腥杀戮过后的密室,他站在炉前,整夜不曾闭上的双眼泛涌血丝,嘴角噙笑,守着丹药炼成。
小黑狸蓦地腾蹬,衔咬他的袍角,轻轻一扯。
尹宸秋侧身横睐,皱起眉头,愠怒道:“没看我正忙着吗?”
它不松口,反而嘶声咬住衣角,使劲的往门外拖行,任他怎么斥责也不退,一番拉锯之下,拗不过它的固执,他只好丢下尚未炼制完成的丹药,依循它指引的方向行觅。
随着狸猫的足迹一步步,穿过绿林湖川,来到曾经熟悉的石窟草野,满身肃杀之气的颀躯不自觉的敛起眉心,握紧双拳,刻意撇头不看刻印下太多沉痛回忆的景物。
这里是昆仑后山最幽僻之处,荒烟漫草,除了飞禽走兽,以及遭受恶意排挤的他外,昆仑山上的茅山子弟们鲜少出没此地。
练剑,背咒,习术,思念,怨怼,孤独,寂寞,全在此孤身度过。
偌大浩瀚,他总有种今生就此一人漫漫闲度的体悟,独自咀嚼一室深秋的寂寞啊……
他的身侧总是空荡荡,盘旋着无人知晓的寂寥,吞忍的苦楚无人闻问。
宸秋哥哥?
师兄?
低垂的俊容倏地抬起,在原地恍惚回首,象是幻觉,又象是穿梭悠悠岁月而来的熟悉娇唤,总在不知不觉中惊醒他。
两张模糊的容颜时而重叠,时而剥离,到底他应该接受谁的呼唤?
“呜……呜……”
朦胧的哭声震动了冗杳的冥思,他蓦地回神,攒起眉头,看着前方停下脚步等他跟上的狸猫。
缓缓走着,拨开丛杂及腰的菅芒,氤氲双眸垂瞥趴在大石上哭泣的纤躯,蹲下身子,抚开散覆的长发,对上怔忡迷蒙的泪眼。
她愣了好片刻才把他的模样看清楚,随即泪水又涌上眼眶,“宸秋哥哥……你怎么会……”
将滑顺的黑发塞至她的耳后,他漫不经心的淡淡说道:“是它带我过来的。”
“它?”敏儿讶异的眨动眼睫,左顾右盼,在几尺之外觑见毛茸茸的小黑影,旋即怅然若失的喃喃,“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
不,没有以为,也不容她以为,宸秋哥哥好不容易才能在那班臭道士的面前扬眉吐气,他心系的是大好前程,不可能因为她而分散心神。
“你一个人躲在这里瞎哭什么?”
“我……”她掩睫,欲言又止。
“你什么?说啊!”
“宸秋哥哥,我好怕……好怕……我知道跟祖奶奶分开的时候就快到了……我知道我不应该难过,可是真的好舍不得……我好怕……”夹杂着浓重哭腔,她说得支离破碎。
他皱起眉头,抬起她的下巴,“你把话说清楚点,你和你的祖奶奶怎么了?”
她急冲冲的开口,“我……”
切记,你想跟你的宸秋哥哥说什么心里话都好,就是千万不能把我们在昆仑生活的事情向他透露,千万记得!
为什么?
因为啊,只要知道我们真实的身分之后,你的宸秋哥哥不会再像现在这样对你好。
他知道后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