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出嫁前这段日子,三个娘急巴巴地训练起准新娘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盛夏远离,迎来秋凉,迎亲的日子眼见就要来临。这日,董亦勋套了车子,过来接了郁以乔往侯府去。
前两日,秦宛音为她备下的嫁妆已先一步送进将军府,低调地从后门直接抬进董亦勋住的耕勤院。
侯府那边是别指望他们能给什么嫁妆了,事先董伍已经探得,曹氏抠抠省省,只愿意拿出十八抬,且细查一番,上头多是粗制劣货。
在将军府里,随便嫁个一等丫头也得备下三十六抬礼,这等备嫁,扫的不只是侯府的颜脸,也是往将军府脸上打巴掌。
董亦勋私底下问她,“你会不会觉得失体面,要不,我再给补上几十抬?”
她不同于一般女人的反应,回答,“有没有听过财不露白?有没有听过树大招风、米多招虫,钱多招贼惦记着?你若是银子多,不如全换成银票让我贴身收着,干么去亮那个相、争那个体面?人啊,不要表面风光心底苦,宁可关起门来吃燕窝角翅,也别出门当散财童子。”
这番话称了董亦勋的心。他也想低调,如果小乔的嫁妆强过庄氏,日后定有排头吃,既然他们得住在将军府而非王府,能少一事是一事。
董伍过来,领着红菱、紫荷到外头候着。
临行,郁以乔回头,再看这间破落院一眼。三个娘留在另一边屋子不肯过来,怕会心疼不舍掉眼泪。她有些遗憾,但她当然明白她们不想在大好的日子落泪,就算心疼宠了十几年的丫头,就要嫁作人妇……
董亦勋的大掌压上她的肩头,低声说:“放心,很快就会回来的。”他没打算带她到文城侯府归宁,这里才是她的娘家。
“什么意思?”她问。
这次,他却不说话了,只是牵起她的手,轻轻拥她入怀。郁以乔微微一愣,仰头望向他,却望进一双含笑的眼睛里。
“明天,你就是我的妻子。”他解释自己唐突的行为。
郁以乔垂下眼睫。是啊,明天就得将苏凊文彻底放下,从此一心一意跟着此生良人,但愿自己不是所托非人,但愿他不会教自己后悔太深。
看见她的沉默,他幽默道:“看起来,对我还是不大满意。”
“不是不满意,是……心慌。”她压压自己的胸口。
董亦勋点头,他理解。“放心,一切有我。”
他们上车,董亦勋向她伸手,她没有片刻犹豫便握上他的手、坐到他身边。
他环起她的身子,心底有说不出的满足。他想她,越来越想她,天天想、日日想,想拥她入怀、想把她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他不明白,为什么对她的感情来得又猛又快,激烈到令自己措手不及,但他确定自己的心,确定他想她、要她,永不分离。
茶楼那回脱口而出的话,让他时刻反省自己。
在记忆中,他似乎没对哪个女人有过相同的心情,于是他刻意找借口到她家里去,越是相处、越是发现,爱上她就像是理所当然。
然后,他和她的家人日渐熟悉,他越来越喜欢那里,一个可以不必隐藏想法、可以放松心情、可以高谈阔论、直觉表真心的地方。那是他在将军府无法享有的自在与惬意。
他冰封的心像是被谁凿了个洞,暖暖的阳光射入,一点一点照耀融化,让冰冷的水添入新温,里头的鱼虾全鲜活起来。
他这才晓得,原来喜欢一个人,也可以被反省给反省出来。
他经常往她家里跑,渐渐地也有了自己的想像,他想像为孩子建立起一个这样的地方,让他们无忧无虑地成长。
“我发现你家院子里的桃树很奇怪。”他随口抓来话题。
“你发现了!”望住他,她眼里有满满的喜悦。
“嗯,我发现上头有两种不同的叶子。”
“说得对。我把李子给嫁接到桃树上面。”
前辈子的阿嬷很喜欢园艺,但家里就这么大,她只能在阳台上面种点东西,直到阿嬷得到阿兹海默症,失却照顾,绿色阳台转为枯黄。
嫁接是她从奶奶那里学来的手艺,她不确定自己做得对不对,直到李子枝叶在桃树上安身立命,长出一丛鲜绿。
“嫁接?那是什么?”
“我先在李树上头取一段枝条,然后以桃树为砧木,从上面削下一段技叶,再将李树枝接在上头、绑紧,在外头涂上湿泥,紧紧包裹起来,经过一段时间,若那枝条活下来、长出新叶,就代表嫁接成功。”
“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想想哦,一棵桃树可以结许多果子,可它几乎是在同个时间结下果子,往往多到吃腻也吃不完,只能放任它掉在地上,是不是很可惜?如果上头能结不同的果子、并且在不同的时节开花、结果,一来果子不会浪费、二来我们可以尝到不同的水果。”
“可分明是不同的种类,李子怎能在桃树上开花结果?”
“当然可以,只要桃树能够提供李子足够的养分水分,李子不但会长大,还会回馈鲜美果实。人不也是同样的道理?我和大娘、二娘、三娘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但她们疼我、宠我,用最完整的爱来灌溉我、支持我,让我健康平安长大,日后,我定将回馈以绿荫,为她们挡去风雨。”
她在表达一件事,即便她出嫁,也不会不管不顾娘家。
但董亦勋却把重点着眼在前面几句上头。“可以吗?人真的可以无私地宠爱疼惜和自己无半分血缘关系的孩子?”他有几分动容,看着她,想从她身上看到答案似的。
她理直气壮地回应,“当然,我家的娘不就是最好例证。”
“也许,天底下只有你的娘会做这样的事。”
“不,感情是相处出来的,绝不是依靠血液里面的东西维持的。”她说得斩钉截铁。
他还想再多回上几句,然而车厢外头传来敲叩声,董伍在外头低唤,“主子,文成侯府到了。”
他们将马车停在一段距离外,董亦勋扶她下了马车,看一眼已经等在前头的红菱、紫荷,凝声低道:“明天,我等你。”
郁以乔没想到,自己居然被文成侯府拒于门外,就像郁瀚达也没有想到,这天会是董亦勋亲自送郁以乔进侯府。
郁以乔意外,是因为这桩婚事,是郁家绑架秦氏三人,才迫得她不得不点头的结果,事情既是他们一手促成,没道理临时翻牌。
而文成侯府没想到,是因为他们认定男女婚前不能见面,董亦勋和郁以乔不可能在婚礼前夕熟悉到由他亲自送她进侯府备嫁。
于是,郁以乔又乘着董家马车回到家里。
董亦勋等在她家,让暗卫去调查到底发生什么事,不多久董伍进来回话。
这一回话,他们这才算见识到,人可以恶劣到什么程度。郁以乔不得不同意,人没有最贱,只有更贱、贱上加贱。
郁以婷回到文成侯府了。
她的表哥家里全是读书人,上上下下都严守礼法,虽然自己的儿子有错,但郁以婷的行为让他们全家上下看不过眼。
众人齐口同心说奔为妾,怎么也不肯让她以妻礼进门。于是过去两个月,她天,天在表姨跟前立规矩、学习侍妾该做的事务。因为郁家表姨身为婆婆,不允许她再做出败坏门风之事。
就算文成侯府已没落,可郁以婷仍是堂堂侯府千金,怎能吃得了这种苦头?况且她那位表哥家里并没有她想像中那般富裕,根本比文城侯府好不了几分,却时刻讲究规矩。倘若那位表哥能够处处维护,哄着、疼着,日子倒也勉强可以过下去,可是面对一个天天唠叨抱怨的女人,便是有几分柔情密意,也会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