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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边那个,穿浅紫色花绡袄子,外罩鱼肚白的花绉纱衫,外面系着嵌丝的百合绣罗裙,面如芙蓉,肌如瑞雪,容颜明艳无俦,她叫柳盼采,出身和杨素心相同,她擅舞,脾气倔强、性子泼辣,当年贵人们要砸下百金才能求得她一舞,若非郁瀚达风度翩翩怎能入得了她的眼。

  这两位头牌名妓,现在都是郁瀚达的姨娘。前几年,郁瀚达花了大把银子把人给赎出来,抬回府里,可这样千娇百媚的女子却也没得到几年宠爱。新人入府,便有旧人暗伤,然而这时代,男人为天,便是黯然也只能怨自己命不善。

  秦宛音带着两个姨娘在车子里坐定,从娘家带来的几个嬷嬷和丫头也依序上车后,车子缓缓起行。她轻轻撩开帘子,看了眼住过十三年的文成侯府,轻声叹息。

  “夫人……”有双动人眼瞳的杨素心轻唤一声。



  她回过神,苦笑说:“没事,只是心有所感,十三年了,一晃眼就过了,想当年大红花轿抬进门,还以为自己觅得良人、终生有依,谁知竟沦落这番境地。”

  想当年,十五岁的小丫头,在灯下一针一线绣着自己的嫁衣,心里甜着,嘴角笑着,人人都说文成侯爷俊美无俦,是京里数一数二的俊公子,待人又体贴温柔,是所有女子都想要的夫君。

  那个对婚姻充满幻想的小丫头,在嫁进侯府第二天,梦醒了。

  丈夫的通房丫头,一个长得比一个美艳,她们会撒娇、会哄人,她们在侯爷面前是一副样儿,在她面前又是另一个模样。

  她们没将自己看在眼里,秦宛音不怨她们,因为即便是要仰赖一世的丈夫也没把自己看在眼里。她说不出满口苦涩,可心底真切明白,自己再无回头路可走。

  然后她有孕了。十个月,夫君无法仰仗,她只能日日祈求上苍,赐给自己一个可以倚靠终生的儿子。那个时候,即使无数妾婢进了侯府,即使曹氏占据丈夫所有心思,她都没有太多伤心,因为她满脑子想的全是儿子。



  偏偏天不从人意,她生下的是个女儿。幸而女儿酷似自己,聪明婉丽,天资聪颖,才三岁诗句就能朗朗上口,颇得太夫人的眼缘,时常带在身边。

  可惜养到五岁那年,女儿病殁。那是一场莫名其妙的疾病,大夫诊不出所以然来,太医也弄不明白原因,她只能看着女儿一天比一天虚弱消瘦,直到再也睁不开明媚双眼。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曹氏,只是连有凭有据的事都没办法把脏水泼到曹氏身上,没证据的事,她能拿什么说嘴?

  为求自保,她只能深居简出、低调行事,让自己对丈夫的仕途“很有用途”,好得到太夫人的庇护,如今倚靠已失,她只能凭藉着自己的力量逃离危险之地。

  “可不是吗?”柳盼采接话。“那时侯爷进了万花楼,姑娘们见他风流倜傥、样貌堂堂,多少人芳心暗许?他体贴温存、善解人意,又听说夫人待下人极好,从不打骂仆婢,是个贤德淑慧的,有这样的好主母,谁不想攀上侯爷这棵大树?”

  杨素心想到那年,忍不住笑出声。“那时咱们两个争得多厉害啊,天天拌嘴吵架,只差没打起来呢。”

  “我记得那夜听见嬷嬷说侯爷要替你赎身,我闷在被子里痛哭一顿,到最后决定买通二宝,在侯爷进万花楼时,悄悄将侯爷引进我房里,那晚上,我可是手段使尽、姿态做尽,才让侯爷松了口,也替我赎身。”

  “若不是这段渊源,咱们怎会仇视彼此多年,又怎会受别人几句挑拨,就恶意陷害对方、落入毒妇的圈套?”杨素心说至此,长叹。

  若非后来侯爷刻意冷淡她们,若非夫人宽慈点了她们几句,她们还不晓得自己成了别人手里的刀刃,以让那个“别人”坐收渔翁之利。

  她们在知明事理后,双双收拾起性子、再不受人摆布,她们心甘情愿安安静静待在侯府一隅,了却残生,却怎么都没想到,她们不犯人、人家却放不过她们。

  一起栽赃事件,众口铄金,她们成了众矢之的,便是想为自己分辩几句也无从说起。那一刻,死亡离得那样近,她们才晓得人命贱,身为姨娘的女人命更贱。

  “再回首,恍然如梦。”柳盼采连苦笑都拉不出来。

  “其实你们不必跟着我出来吃苦,留在侯府里,断不会少你们一碗饭。”秦宛音轻声道。

  “我们何尝不知,吞下绝育药,再不会是曹氏的眼中钉,她岂会吝啬那碗饭,让外人有题目可以说嘴,只是呵……”杨素心拧眉苦笑。

  柳盼采向她望去一眼,接过话,“身苦,苦不过心苦。在那个地方日日防备、夜夜不安,倒不如粗茶淡饭、辛勤流汗,用双手替自己挣得一生,总强过时刻提心吊胆。夫人,我们会努力做事,定不会白吃您的饭。”

  “说什么话,你们能吃得了多少,有你们陪着说说话,日子会过得松快些,何况我膝下无子,那些嫁妆不趁着活的时候用了、花了,难不成要白白便宜那边那些人?”秦宛音笑开,深吸口气,突然发觉,自由的空气比侯府里的更甜。

  听见她这样说,杨素心、柳盼采也跟着笑开。

  “离开侯府,咱们再也别喊夫人姨娘的了,以后你们尊我一声姊姊,我叫你们一声妹妹,从此咱们相依相恃、互相照顾可好?”

  “姊姊这般尊贵,肯与我们这种下贱人姊妹相称,我们只有感激的分儿,哪会不肯。”杨素心、柳盼采感动地握上她的手。

  “什么尊贵下贱,说穿了咱们都一样,都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她摇头道。

  “可怜人……”柳盼采喃喃重复念着这三个字,猛然摇头说:“不会的,咱们定会把日子过得越来越好、越来越惬意。”

  “你这个不服输的人。”杨素心戳上她的额头。

  “我若是肯服输,当年怎会计诱侯爷,换来一生惨悲。”她的声音里有淡淡的哀怨。身为女人,有孩子才有盼头,养一个出色的孩子才是最大的幸福,曾经以为进了侯府将一帆风顺,谁晓得,侯府水深,一旦涉足便是万劫不复。

  “哪个女人不是这般呢,非得要弄得伤痕累累,才学得会经验。”杨素心点头同意。

  “不管怎样,总算是出来了,日后咱们就来过过顺心遂意的日子吧。”秦宛音安慰大家。那个侯府,她再也不会涉足一步,她当了十五年的好女儿、十三年的好媳妇,从今而后,她要做令自己开心的事。

  “没错,就是这样,宛音姊姊。”柳盼采握上她的手。

  杨素心也用力点了下头,说:“咱们还有好几十年要过呢,若是不过得风生水起,岂非太对不起自己。”

  曾经她们是婚姻里的竞争者,曾经她们想狠狠将对方踩在脚底,她们恨过怨过怒过,而今事过境迁,才晓得自己多傻。

  是的,会越来越好,她们相信也期许,她们再不倚靠旁人给予,她们要的幸福要自己去争取。

  嘶!一声,马车突然停下,三个人差点撞在一块儿。

  柳盼采眉头微皱,扬声问:“外面是怎么回事?”

  车夫跳下马车,走到车帘子旁边恭声说道:“夫人,路上有个四、五岁的小丫头,好像受伤了,躺在地上,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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