涤心受不住那两道别有深意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撇开脸,朝陆阳和海棠点头微笑,接着转向陆夫人,将挂在颈上的铜算盘取了下。
「婉姨,这东西该给海棠,我不能再戴了。」
「呜呜……妳怎地这么狠心,人家……人家现在不比平常,妳顾也不顾我,一点同情心也没有,这么重的担子人家怎担得起,涤心姊,妳好狠心,呜呜……妳好狠的心啊……」抢先发难的是海棠,说着说着,她忽地干呕了起来,不知是真是假,倒急坏了陆阳,对妻子又是拍背又是安慰。
涤心又好气又好笑,暗自叹息,双眸一瞄,发觉武尘深深凝视着自己,方寸荡漾,脸不由得嫣红,又急急定下心思。
他是什么意思?不恼她?气她了吗?涤心暗自思忖,用力掐着手中铜算盘。
「妳嫁了人,一样是陆府的管事,做啥不要这铜算盘?」陆夫人说得好响,眼角有意无意瞥向身旁之人。
她当然知道涤心为何不要铜算盘,说到这儿,心中不免对武尘怨怼,这小子不帮忙家中大片产业和生意也就算了,还教她损失了陆府强而有力的支柱。
当初她慧眼识英雌,打出「美男计」硬生生将涤心留住,才没让这等人才跟着苏泰来夫妇归隐山林,如今倒好,美男计不中用啦!也不知那绣球招亲管不管用?能不能给点刺激?若大郎还无动于衷,这出戏便是玩完啦!
「该给海棠的。」涤心一脸坚持,对那孕妇呼天抢地无动于衷,径自将铜算盘置在桌上。「这阵子府里的生意和茶园我照常看着,待海棠身子稳定些再说,这铜算盘有其特殊意义,海棠迟早得扛下来。」
到时,她便离开陆府,谁教她心软,只能选这缓冲之法。
「涤心有要事先行告退,你们慢聊。」说完她转身便走。
「丫头,妳早膳用了没?」陆夫人在身后大唤。
涤心匆匆走出厢院,只听她扬声回答,「不饿!不吃!」跟着身影完全消失。
不敢再瞧武尘,也不敢猜测他为何回来,她自知是理亏的一方,对武尘有愧疚、有歉意,该要诚挚地说声对不起,但心是这么飘摇不定,她的勇气早在小碧湖畔,在他绝望地说出「妳走,我不想见妳。」之时,崩坍得灰飞烟灭。
「妳这丫头!唉……」陆夫人兀自叹气,突地神色一变,狠狠转向武尘,两道目光既锐利又阴沉,幽幽地问:「知不知道咱们家要办个全杭州城最盛大的绣球招亲?」
「已有耳闻。」武尘静静回话。
「知不知道这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招亲大会?」
「当然。」
「知不知道届时将有数以千计的青年才俊共襄盛举?」
「嗯。」
「知不知道是谁抛的绣球?」她语调拖长,又幽怨又可怖,脸忽地逼近。
「嗯。」
「知不知道该怎么做?」
「知道。」他点头,语气不疾不徐。
「咦?」这个问题答得有些快,陆夫人脸色一弛,试探又问:「该怎么做?」
那答案不假思索、不拖泥带水、简单明确,只有一个字。
「抢。」
过午,武尘终于详尽答完义母每个刁钻尖锐的问题,大大满足了她的好奇心。
涤心没有回府用膳,他决定化被动为主动,同寿伯问起涤心今日的行程安排,那本留言簿当真好用,寿伯随意翻了翻,已寻出答案。
「今天京城来了大官,与杭州茶商相谈边外的茶马贸易。哪,涤心这儿写着呢。」寿伯将本子趋近老脸,瞇起眼略微吃力地瞧着,逐字念出,「辰时,于庆兴楼梅花大厅聚首议谈。」
「京城来的大官……」不知怎地,武尘心头微微不安。
「是啊,当然得派大官啦!那茶马贸易是新政,跟边外的蛮子做买卖哩,咱们给茶,他们给马,互换互利各取所需,呵呵……这也是涤心丫头解释给我听的。」
武尘想知道的不是这个,心脏急促跳动,下意识觉得不对劲了。他猛地握住寿伯,焦躁低问:「知不知那大官姓什名啥?!」
寿伯不懂他为何这么大的反应,搔着头支吾其声,「哦……嗯……涤心丫头说过,好似叫……吴什么的……吴……」
「吴光宗!」武尘厉声喊出。
「是啊是啊!就是这个人!大少爷,匆匆忙忙去哪儿啊?发生啥事啦?大少爷──」
武尘身似狂风,一眨眼,人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十章
头很晕,天地彷佛都转了起来,她瞧见那支扎花风车,风太猛太强,九朵车花如陀螺般不住、不住地急旋,好似就要脱离骨杆飞坠出去,那是两人曾有的情誓呵!不能坏、不能坏的……想伸手止住它们,竟一点气力也没有。她的手呢?她的手怎地不见了?
心一惊,涤心模模糊糊睁开眼,落入眸中的是粉色一片,空气中飘着不知名的香气,浓郁有如檀香,又带了点辛辣味,她不知道,因为脑子浑沌一团。
眨了眨眼,那片粉色渐渐清明,是床的纱罩和一帘床帷,她躺在上头,身下的被单软褥亦是粉红颜色。她的手好好的、仍是纤细秀白,只是被拉高过头并交迭束缚着,绳子另一端则紧紧系在床头。
发生什么事了?涤心秀眉轻皱,下意识挣扎,她想扯动双臂,可能是长时间维持相同姿势,又教绳子绑住双腕,血液不顺畅,两条臂膀早已麻痹。
「吴大人,您要的『龙井荷花灼嫩鸡』那道菜,小的已经打理妥当,就等您慢慢地享用。」门外,那伙计说得暧昧不明,对菜名又加重音强调。
「手脚倒也利落,赏你的。」
「谢大人赏钱。」那语调喜孜孜。
「这事若泄漏半句,知道会有啥后果吧?」
「大人说的什么事?小的不知道啊。」他故作惊愕。然后一阵低低笑声,门被推了开,有人进来了。脚步停住在床边,忽地粉色床帷分开两边,那个人探了身子进来,略呈三角的眼直直对住床上人儿,拈着单边的翘胡,嘴角嘻嘻笑着。
「美人儿,怎么一声不响就离开京城?我思念妳思念得心都发疼哩,今儿个再聚,妳却冷冰冰拒我于千里之外,妳怎地忍心?」吴光宗在床沿坐下,顺手摸了摸美人脸蛋,满足叹气,「妳身体又香,皮肤又白又滑,真是一道荷花嫩鸡啊。」
明就提醒自己小心,明就远远离他坐着,庆兴楼的宴席中她记得自己仅喝了杯茶,当时觉得茶味微异,只道是店家择水的问题,也没多加思索,难不成……难不成……
涤心全身冰冷,小脸用尽力气闪躲,偏偏逃不出他的掌心,一时间,只觉胸口抑郁就要呕吐出来。
「你……放开我……放开我……」她以为自己在狂叫,实则气若游丝。
「放开妳?嘿嘿嘿,我可舍不得放开妳。」他无害笑着,手继续游移,缓缓又陶醉地揉着她裸露出来的臂膀,嘴中发出啧啧声响,「这藕臂还没让人枕过吧,我听说妳要招亲,何必麻烦,干脆嫁给我做我的小姨太,不用在外头劳碌奔波,一生吃香喝辣,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呵。」
「放开我……」涤心喃着,模糊间思及渡芸,想起她承受的恐惧和煎熬,今日亦会在自己身上重演吗?涤心心中又惊又怕,看着他淫欲满布的脸慢慢移近,强忍住欲呕的冲动,她略嫌僵硬地微笑,怯怯地说:「人家的手……好痛……你放开啦!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还能去哪儿,放开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