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既骄蛮又可爱,既天真又无心眼,她的喜怒哀乐从不隐藏,表现出来的每一分态度都毫无造作。
“朕没猜错的话,老大、老二、老四……也许还有更多皇子,已经知道穆韧、穆笙的身世,四皇子妃曾经对阿观刑求逼供,意图将下毒之事栽赃给穆韧。这意谓着什么?”
“有人担心皇上会将太子之位给穆韧?”
他点点头。
“阿观死不死,决定了朕对穆韧的态度。如果朕仍然一心维护,下一个要遭毒手的,定然是穆韧、穆笙无疑。”
“难道阿观一死,他们就不会对兄弟俩下手?”
“阿观不死,会让他们对穆韧更加慎重,不敢贸然动手,而阿观一死,摆明朕即便对穆韧有再多的看重,也敌不过对叶茹秧的宠爱,他们会开始怀疑朕心目中的太子不是穆韧。
“如此一来,便能松懈了他们对穆韧的戒心。朕已经失却耐心,前几年的姑息,养肥他们的胆子,连联络鞑靼这等叛国大事都敢做,这一次,朕要彻底灭了他们的心思。”
“草民明白皇帝治国的辛勤,可那丫头……终究是一条性命,皇上为此牺牲她……”姜柏谨不敢批判皇帝的对错,却无法不替她发声。
“那是阿观自己选择的,她不肯留在穆韧身边,她说君无戏言,是她,逼眹亲手赐死叶茹观。”
姜柏谨很想痛骂阿观那个笨蛋,她就这么敢下赌注,万一她死了以后却回不去怎么办?没有人的赌运会一路好到底。
拉回心神,望着眼前失魂落魄的孙子,他叹了口气说:“穆韧,阿观看不见了,不管你怎么欺负自己,她都已经看不见了。”
“我只想替她出一口气罢了。”
第五十二章 退隐朝堂(2)
齐穆韧拿出装银票的玉石盒子,用特制的钥匙打开,里面的银票早已经送给她的“家人”,现在里头摆的是口罩,那个他要去边关前,她用蹩脚的女红为他缝的口罩,还有一张滴满泪痕的〈伯夷列传〉,那是误以为她“失踪”时留下的笔稿,也是他从四婢手中唯一抢下的纪念。
夫学者载籍极博,犹考信于六蓺,诗书虽缺,然虞夏之文可知也。尧将逊位,让于虞舜……
外公看见它时,曾经说:阿观害怕了,她在想家,想逼她背〈伯夷列传〉的爸妈。
那时自己是怎么说的?对了,他是这样回答——阿观只有一个家,有我在的地方,才是她的家。
从小外公便经常对他说,过度自信的人容易盲目,容易忽略小细节、只看得见终点,可是那些小细节往往会造成结论改变。
如果那时候他不要过度自信,不要刻意忽略她的害怕恐惧,不要那样相信她定会入境随俗、以他为天地,是不是今天会有不同的结果?
出一口气?!姜柏谨听着他的话,瞠目结舌。所以他伤害自己、折磨自己,要为阿观讨回那个根本不存在的公道?
尽管他已当了好几十年的古代人,还是搞不通这些天生的古代人。
出一口气能够改变什么?穆笙为阿观出一口气,气得四皇子活生生把老婆肚子里的胎儿给打掉;穆韧为出一口气,把自己折腾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两兄弟为这口气与皇帝杠上,迫得皇帝心生不安……这口气到底值不值得、有没有必要性?
如果让阿观来选,她肯定宁愿他们在她坟前烧房烧车、烧电视、烧几百张大乐透彩券,也不要他们出这种损人不利己的气。
“难不成你打算这样下去?啥事都不做?”
齐穆韧认真想了想,勉强提起精神说道:“不,有些事还是该做。”
齐穆韧已经很久没往景和居和曹夫人请安,到后来,他连表面工夫都不肯做,而他的态度决定了曹夫人在王府里的地位。
曹夫人是聪明的,柳氏被发落出去后,她便接手府里的中馈,齐穆韧对此没有置喙,是因为她不涉足清风苑、明月楼,没踩过他的界线,他便也不想夺走她最后的权力与快乐。
他想,自己是受了阿观的影响。
她老说曹夫人可怜,说时代制度造就悲剧无数,说他母亲是悲剧下的牺牲者,曹夫人何尝不是?阿观同情了天底下的人,独独不同情自己,她用簪子划断与他的关系,她丢掉他,丢得狠绝。
一笔烂帐呵……不管是老王爷与曹夫人,或他与阿观,都是。
老王爷将母亲娶进王府,令曹夫人困于痛苦深渊,于是恶计使尽,本想害人却没想到造就出自己无法承受的结论。
娘生下自己和穆笙,皇上憎恨曹夫人的恶毒残忍,便将爵位送给自己,曹夫人万般算计,却没想到到头来承受恶果的还是自己。
难怪阿观总说性情造就了人生,快乐的人选择让自己和身边的人快乐,而痛苦的人选择让周遭所有人与自己一起沉沦。因此曹夫人恶毒,却也可怜。
齐穆韧进入景和居。
下人看见他,急着进屋向曹夫人禀报,齐穆韧一个眼神,身后的齐古便将景和居所有下人全赶出门外,没惊动内厅。
齐穆韧走到厅前,内厅里一名府卫正在向曹夫人禀事,齐穆韧不动声色地静静听着。
“禀夫人,槿香姑娘有武功,她飞檐走壁,身形极为灵巧,属下怕被槿香姑娘发只能远远跟着,可属下无能,跟丢了。”
槿香一清早便领命从后园跃墙而出,他警觉跟上,才发现自己低估了那丫头的身手。
“何宛心的贴身丫头竟然有武功?那是个什么来历?”曹夫人问。
“属下不知,不过属下是跟踪她到大皇子府邸附近,才丢失槿香姑娘的踪影。”
“大皇子?”
何宛心和齐宥宾之间……曹夫人嘴角挑起冰凉笑意。看来那个杂种也并非处处春风得意,打小一起长大的交情?哼!
“是。”
“知道了,你下去吧,多派几个人暗中盯住何宛心,我就不信她会没有下一步动作。”
府卫出门乍见到齐穆韧,顿时惊得面带仓皇,齐古挥手,他连忙快步离开景和居。
齐宥宾和何宛心?一句话,所有事全数清明,他不是没有怀疑,只是不愿意怀疑啊。
他错了,显而易见的答案却刻意视而不见,他只想着那年、惦记着那年,念着自己驱逐不去的罪恶感。
皇上说得对,他始终是小看女人,小看柳氏、夏氏,小看阿观的决绝,也小看了“失而复得”的何宛心。
齐穆韧啊,人人都赞你足智多谋、心计城府,可你要在女人身上栽多少回才会认清女人不是天生的弱者?
齐穆韧恨自己,恨自己的冥顽不灵,恨简单而清晰的事情却要掺入太多感情,以至于看不清真相在哪里。
阿观的怨、阿观的恨,阿观在天牢时看着自己的眼神那样陌生……是他辜负了她的心!
闭起眼睛,他真想杀自己千刀万刀,偿还阿观的不平。
齐穆韧吞下怒恨,逼自己整理思绪,再次张开眼睛时,他告诉自己: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对不起阿观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低声在齐古耳边吩咐几句,齐古应声离开,齐穆韧抬起脚往大厅走去,在准备进门时,几个刺耳的句子钻进他耳膜里。
“夫人,大皇子为什么要算计那个杂种?”孙姨娘问。
“不知道,我以为他和大皇子、二皇子是同党的,但上个月他立下大功返京,揭发的事情却连累二皇子被贬为庶民,那时我便猜想,也许我弄错了,他真正巴结的对象是四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