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清除了?!”碧素问眉峰拢得更紧。没有那味药引,他的毒素得靠自己逼出,少说也要半年的时间,然而逼除了毒素,必然也大伤内力。心思一转,他峻着脸,沉声问:“你煎的药你清楚,这药引……三娘剪了谁的头发?”
捧着盅子的手抖了一下,霍香丫头眼睛盯着地上,无辜地嗫嚅,“是……是沉香的啦!可是小姐同她打过商量,沉香自己也说好的……哎,大爷,您去哪儿?药还没喝啊!大爷,大爷!”
可怜的蕾香丫头,大爷没等她解释完,早已转回身离开渚边,她追着他的身后跑,还得顾着怀里那盅药汁,怕洒出一丁点儿就天大的浪费了。
唉唉,原来大爷也怕药苦吗? ☆ ☆ ☆ “沉香,我削梨给你吃。”那清朗的声音像歌,一张脸讨好地瞧着她。 “我叫丫头。”她轻声纠正,靠在枕上的青白小脸让人怜惜。 男孩好脾气地说:“对,你叫丫头,也叫沉香,你是沉香丫头。” 沉香疑惑地眨眨眼,却不反驳。她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脸,清亮的眼和长长的睫毛,唇红齿白,额上有明显的美人尖。她好奇地问,“那你叫什么?”
“我?”男孩笑咧了嘴,露出过分整齐的牙,“我是你二少爷。” “他叫碧灵枢,是我的双生兄弟。”一旁按住沉香的腕为她把脉的三娘,微仰着白里透红的脸蛋,“沉香你小心啊!他没啥儿本领,只剩一张嘴油腔滑调。”
“我哪里没本事了?我生得俊,功夫又好。” “是是是,”三娘迭声承认,却又挖苦,“那你用你那张俊脸和阿爹教的功夫替沉香医病啊!” “不为也,非我碧灵枢之所不能也。”他也不生气,露了一招手上功夫。拿着梨在刀缘轻转一圈,眨眼间,皮全剥削下来,干净俐落。“沉香,吃梨。”笑眯了一对桃花眼,他催促着。
三娘有些艳羡地瞧着双生二哥的好手法,再见对方得意洋洋的模样,她忍不住撇撇嘴哼了一声,掉过头,专心诊起沉香的脉象。 小沉香怯怯地啃了一口梨,来回盯着他们,不由得想起青弟。青弟身子也弱,打小,姊弟俩就爱腻在一块儿,如今她不在青弟身边,没人陪地说话,他肯定好寂寞。想着想着,她眼眶发热,梨子浸在一片泪雾中,瞧不清楚。
“怎么哭了? 这梨很难吃吗?”碧灵枢拿着一颗,连皮一块儿咬下,大口咀嚼着,“不会呀挺甜的。” “心口又疼了?”三娘挤开碧灵枢,仔细观察她表情的变化。眼前她是她的“主治大夫”,所有症候皆不可放过。 沉香抬起脸摇了摇头,才想解释,房门陡地让人推了开。望向来人,欣喜写满小小脸庞,她哑哑地喊着,“大哥哥……” 接着,其他人的目光全转向门口--来者不善,糟糕! 三娘脑筋转得飞快,而躲在碧素问身后的霍香还捧着药,对她挤眉弄眼地提醒。见到碧素问严峻的模样,三娘求救地扯扯双生兄弟,陪着笑,“大哥,您练完功啦!药得趁热喝。”
“这是怎么回事?!”碧素问低声一喝,抄过霍香丫头手中那碗药,狠狠地放在桌上,洒出的药汁浸湿了一小片桌面。 三娘忍不住惊呼之声,霍地站起身,不以为然地嚷道:“那是剪掉沉香丫头的发煎熬出来,大哥怎可轻忽?该珍惜才是!” “嗯,嗯。”碧灵枢奋力点头,心里却哀号着--早说别瞒着大哥的,这下可好,东窗事发,还连累着他一起被炮轰。 对三娘的指责,碧索问不言不语,视线让床上的瘦小身影吸引。记忆中黑绸般的长发已短至耳际,他锁深眉峰,双目如刀地扫现在场所有人。
“霍香……帮、帮老爷碾药去。” 聪明的丫头,她随便谤个借口,人已不见踪影。 三娘咽了咽口水,正打算使出装哭的绝招,无奈培养不出情绪。她也够精灵了,跟在霍香后头,“碾好药,我来帮你晒。”边喊着,人已无影无踪。
咦,怎么……剩下他一人?碧灵枢搔搔头,干笑几声,“呵呵……我力气大,我也帮忙去。”说完,他也拔腿跑掉了。 房里有短暂的寂静,碧素问叹了一声,缓步踱近,在床边坐了下来。 沉香望着他,第一次上碧烟渚,她在他怀里睡沉了,醒来时,自己已躺在这间房里,大哥哥不见了,大师傅也不告而别。霍香姊姊同她说了许多规矩、说她为了医病待在碧烟渚,说她变成碧家的一名小丫头。中间的曲折,她似懂非懂,只等病一好,安然度过十二个年头,阿爹会来接她回江南。
在这儿已待下五日,直到现在,她才又见到他。沉香的眼眸澄清单纯,安静地凝视碧素问,瞧着他紧抿的唇和僵硬的下巴线条,知道他生气了,但她不觉得害怕,她仍记得他怀中的温暖。
“大哥哥--”霍香的话忽地闪入脑海,她咬咬唇,将称呼改了过来,“大爷,您不一高兴吗?” 对她的称谓,碧素问挑了挑眉没说什么,他只在意那头被剪掉的乌丝,思索着,他欠了这小女孩一份情谊。 “我是不高兴。”他坦然表达,手指伸过去抚着沉香及耳的发,带着怒意地问,“身体发肤,你怎能随便让三娘剪了头发?” “小姐说……大爷病了,需要我的头发当药吃。”她倾向前,细细地盯着男子的眉目脸色,“大爷,您的病好些了吗?药要照实喝了,不然等病一发作,会好辛苦好辛苦的。”
“你常觉得好辛苦好辛苦吗?”他边问,手不由得整理她一头短发。 不知是三娘还是碧灵枢动的剪子,她的发丝柔软无比,却参差不齐地荡在耳后,右边高左边低,中间还忽高忽低,像狗啃的一般凌乱,让他忍不住在心里咒骂一声。他多久未曾动怒了?但见着她丰泽的发被折腾成这副模样,不舍的情绪竟引动了怒气。眼前是谁?一个小小女孩罢了,值得他如此?
想着大爷的问题,沉香歪了歪头,忽而一笑,“只有发病的时候好辛苦好辛苦,心口疼得难受,其他都不算什么,忍一忍也习惯了。” 修长的手指在她发上忽地顿了一顿,然后,他由腰间掏出小刀,拨动那头乱发,耐心地替她整理,剪掉凌乱不齐的部分。 “谢谢……大爷,您对丫头真好。”她的脸竟泛着薄薄的嫣红。 他何时对她好了?为除掉体内的毒素,害得她剪断如云的秀发,而她莫名其妙地沦为碧烟渚的一名小丫环,至于她的病能否治愈,他也不十分关心。
“你有个名字,叫沉香。”他提醒着,小刀仍俐落地补救。 “大爷也要喊我沉香吗?” 过了一会儿,碧素问才答,“我喜欢这个名字。” “大爷喜欢沉香?”沉香的问话有些模棱两可,不知是说人,抑或指名儿? “嗯。”碧素问没费心思量,随口应了声。 “好。”她的脸蛋一扫苍白,全然信任又全然一天真地望着他,“那我就叫作沉香。”直至目前,她才真心诚意地接受这个名字,因为大爷喜欢。
收回小刀,碧素问挺满意自己的杰作。起身待要离去,小沉香急急叫住他,“大爷,您还没喝药啊……” 高大的身影停了下来,他瞥过头朝桌面一望,表情带着勉强。 “药冷掉就更苦了,大爷也怕药苦吗?沉香这儿有一颗梨,很甜很好吃的,大爷喝一口药再咬一口梨,那就不苦了。 沉香一脸认真,掌心捧着梨送至碧素问面前。他微微一愣,随即扯开笑意。软化了方才的严峻。 “我把梨吃了,你吃什么?”难得的,他兴起捉弄的念头,竟和这小丫头讨论着无关紧要、芝麻绿豆的问题。 “沉香不吃,沉香是小丫头。喔。” 碧素问双臂抱胸,刚练完功,梳成束的黑发有几丝散至颊边,他随意拨了开。“你知道当人家的丫头得做什么?” 沉香点点头,她向来认命安顺,对将来,她并不十分担忧。 “霍香姊姊教过我,当丫头要扫地、抹桌椅,还要煮茶煎药,帮忙照顾药园、该照顾别人和……大爷。” “照顾我?”他淡笑,轻蔑地挑高剑眉。 “我身体好许多了,小姐开的药方很见效,沉香已喝下好几帖。小姐说,若要拔除病根,还得多花些时日,但只要按时服下她给的药方,再过几日,沉香便能下床活动了,到那时候,霍香姊姊会把该做的事告诉我。”期待的喜悦钻入心窝,渴望着摆脱纠继多年的病痛,她愿意成一名小丫头,胜过终日病榻的富家千金。然后,她迟疑了一会儿,向着碧素问真挚而孩子气地问:“大爷,沉香当您的丫头,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