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而久之,在一提起这档子事就引起舌战的情况下,菲碧跟父亲也学会了妥协,绝口不提这件事,任由阿梅为所欲为。
眼看菲碧一直没有答腔,阿梅拉拉身上的夹克,打着呵欠又踱回房去。
心思一直在车子上头打转,由收音机里传出来的消息越来越教人沮丧,望向窗外,菲碧大惊失色的看着混着泥浆似的黄浊水,正涛涛滚滚地漫过路面。这里的地势比修车厂高,这里淹水的话,那修车厂……
惊惶失措地穿上雨衣,在无法可想的情况下,菲碧咬着牙偷偷地跑下楼,将用帆布裹得密密实实的摩托车推出门,顶着强劲又搞不清楚来的方向的风雨,小跑了好一会儿,这才发动引擎跨坐上去,在风雨夹击中冲出去。
骑在这辆被爸爸细心保养的摩托车上,菲碧不禁有些难过。其实爸爸是爱哥哥的,但或许是爱之深责之切,再加上不擅于表达内心的感受,才会因一时情绪失控的气话,酿成了这么难以挽回的悲剧。
自从壮硕的飞雄化为一坛骨灰寄放在郊区的灵骨塔后,这辆在车祸发生时,整辆车体打横斜飞进砂石车底盘下的摩托车,成了爸爸最珍爱的东西,他天天擦拭,勤于保养,使之如新的摆在那里,成为他思念儿子的一个图腾。
逆着风,使菲碧双眼在风雨的袭击下几乎要睁不开,而一路奔流沂急的水势和三三两两或倾或斜的倒树及招牌、垃圾,三番两次的绊倒她。但一思及可能泡水的车时,她又狼狈地推直机车,勇气百倍的重新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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诅咒着地望向那已经塌了一大半的地基,小李咬紧牙关的将那些全倒落在车身四周的帆布、垃圾全都清埋掉,气喘吁吁地倚着车,瞇起眼睛盯着那道在风雨中忽明忽灭的灯光,还有刺耳的机车排气管的叫嚣声。
这是哪个没脑袋的笨蛋!吃力的攀着车子往前走,当机车的声音由远而越来越近时,他已经在心里骂了千百回,要是让我逮到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时,非好好的骂他一顿,外加三个月的禁闭不可!
什么样的天气了,居然还莽莽撞撞的跑出来飚车,是嫌命太长了吗?小李忍不住怒气冲冲地冲过去,不由分说地一手扭住那个正在停车的人的手腕。
「你以为你在干什么?这种天气你居然还……」他说着伸手扯开那人头上的雨帽,当那头乌黑闪着深蓝色光泽的长发,似长瀑般直泄而下时,他愣住而噤口。
「李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讶异的程度不亚于他,菲碧甩脱他的手,将长发全拢到耳后。
「呃……我,我是想到这么大的风雨,到处都积水,所以到这里来看看。」没来由的感到一阵耳热,小李随便地挥挥手,吶吶地替自己的行为解释着动机。
雨越来越急,到最后泼打到身上时,虽然隔着层雨衣,但如桶水般的直接冲击,那股强劲的力道,还是十分疼痛的。
而脚下的水流过菲碧已经冻僵的脚趾头,再漫过脚盘,经过踝部,眨眼间已经浸泡到她小腿的大半了。转头一见到在水中载浮载沉的车身时,菲碧发出大叫,涉着浓浊的泥水,猛然扑向车子。
还来不及问她到这里来的目的,小李眼明手快地拉住她的雨衣,用力一抖使她整个人摔进自己的怀里,然后在菲碧的挣扎尖叫声中,挟着她闪到一旁,避开了被大量上石泥浆推着向他们迎面撞来的车子。
「我的车,我的车!你放手,我的车……」菲碧狼狈而粗鲁地扒开脸上的头发,在车子完全没顶于那片汪洋、且浮满了垃圾及要什么有什么,从玩具到……冰箱、电视?别怀疑,此刻这滩水里的家电制品,可能比某些小型的家电商家更齐全。总之,在亲眼见到车顶也完全淹没之际,菲碧的嘴也瘪了下来,瞪大眼地望着自面前漂流而过的一只死猪。
真的,千真万确的一只死猪,庞大的身躯如条船似的又堆积了不少的东西。菲碧深深地吸口气,转向一旁紧紧瞅着她瞧的小李,嚅吶了半天才挤出几个字来。
「那……那是一条猪!」她的话还没说完,小李已经拉着她,没命似的往后方地势较高的地方跑。
虽说是地势较高之处,但在水越来越湍急且盛大的情况下,不一会儿,这尚未有淹水之虞的高地,水也急速涨升到脚踝边了。
当机立断的将菲碧拉到车畔,把钥匙塞进她乎里。「快,开我的车走。」
「那你呢?」被暴雨淋成落汤鸡似的,菲碧眼睁睁地看着他向哥哥那辆倾倒的机车走过去,激动得大吼道。
「我骑你的摩托车,快,待会见这里也会淹水!」
「那……那我该往哪里走?」茫茫然地看着四周,雨水和地面上的水似乎已连成一片,菲碧泫然的喃喃自语。
远远地传来轰然一声巨响,小李二话不说把菲碧推进车内,猛力的甩上门。「开车,快,开车啊!」
他是如此心急,使得他额头和颈间的血管都像是要暴凸出皮肤之外了,在满布青筋之间的则是滚滚而落的汗珠,浓眉重重地拧结着,他使劲儿的拍着玻璃窗,催促着菲碧。
自远方随着滚滚泥浆而来的是一大块一大块的混凝土墙,及横着打摆子而来的电线杆,眼看着就要漂到眼前了。不知哪来的气力,菲碧猛踩油门,转眼间车子已如脱柙之兽,奔驰个老远了。
稍稍远离那片已成泽泊的地带,菲碧惊魂未定的回头张望,由白花花的后车窗望出去,白雾雾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天哪,他该不会……哥哥发生过的悲剧又重新袭上心头,菲碧双手扒在方向盘上,忐忑不安的一再回头望。焦急和对自己没有要他一起离开的懊恼,来来回回地折磨着她,令她几乎要忍不住掉头回去找他了。
就在她使劲儿转动方向盘想回头找他之际,小李突地打着车窗玻璃,示意她往前开,他所骑的摩托车也发出阵阵的嘶吼,像只疾射的箭般冲向无边无际的风雨中。
忍受如冰雹般打在身上的雨阵,小李微俯着头,不时地往后看着一支雨刷已报销了的车,咬着牙,连连加速,直到骑到地势较高的地方才停车。
就在他车刚停妥之际,路旁的货柜槟榔屋突然倒了下来,幸亏他自幼习武而养成的微妙意识还在,才得以使他在千钧一发之时,加大油门,冲出困境。
而在他后方的菲碧因着雨势及突如其来的惊吓,压根儿没有见到急驰而去的摩托车。在货柜倒塌之后,她煞住车,没命儿似的跑到整个倾倒成崎岖可笑四十五度角的货柜屋前,跪倒在地上,朝屋里大叫。
「李先生,你出来啊,李先生,你听得到我吗?」双手不停地捶着轻巧焊接而成的的铁皮屋,菲碧强忍住心中的恐惧,一心一意专注地盯着货柜屋喊叫。
莫名其妙地感到不对劲儿而停下机车,小李回头一望这才明白是什么原因令自己踩住煞车。菲碧呢?看着那座遮蔽路面、挡住了视线的货柜屋,他说不上来心里如弦般紧绷的痛楚所为何来。
将机车横倒在路中央,小李三步并做两步,赤手空拳的爬上形体己成一堆扭曲的废铁的货柜屋,在见到已被雨水浸濡成了水娃儿的菲碧时,不知不觉地松了一口气,迅速地向她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