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一夜,她睡得很沉、很沉,几乎到了不省人事的地步。
而且,从那一夜之后,她就没再睡得像只冻僵的虾子过,至少,他不曾再向她抱怨过任何关于睡姿的事情,反倒夸她终于知道要学乖了。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改变了,就算是一向令她畏寒的春天都不再害怕,起初,她以为是因为他,因为有一晚她半夜醒来,发现自个儿的身子紧偎着他,正在从他的身上汲取温暖,可是,后来她发现,无论问守阳是否陪睡在身边,她都能够很安沉地入睡,她才想,自己的坏毛病是彻底被改掉了!
但她错了!
如今她才发现,当他出远门不在的时候,她睡觉时会抱着棉被,而在那被褥上,有着属于他的阳刚气息,令她有一种他就在身边的错觉。
沈晚芽咬紧嫩唇,压抑住一声几近呜咽的叹息。
或许,是因为得到过温暖又失去了,所以,现在她觉得身子发冷的程度比以前更严重,她甚至于觉得就连吞吐出来的气息都是冰冷的。
该怎么办才好?
她在心里无助地想问道:现在的她,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沈晚芽转头将脸埋进枕间,顿时觉得自己好可笑。
在这一瞬间,她回想起过去的种种,竟然觉得就连当初感到痛苦不堪的回忆,如今想来都令她怀念不已。
她从来都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有一日,怀念起被他给荼毒折腾的日子,她也同时想起了那一天,他将她抱进怀里,让她吐了一身,没半句怨言,也就在那一天,他生平第一次夸她做得很好。
是不是因为与他的一切,不全然都是坏事,所以她才会觉得想念呢?
到现在她才知道,原来,人在彻底失去之后,以往所拥有的好与坏,在那一刻之后,统统都会开始想念。
终于,她开始觉得思绪昏沉了起来,渐渐地沉入了梦乡之中,畏冷的身子却在睡梦里不自觉地蜷缩起来,哪怕这是个吹着熏热南风的夜晚,失去了陪伴,她竟无法感到一丝毫温暖……
第7章(1)
“云扬号”的总号里,此刻弥漫着一股凝重的气氛,在外面的大堂里,候着几名从远洋而来的客人,他们带着货,要上门来谈买卖,但是,眼下“云扬号”却做不了这笔送上门来的生意,因为,他们没有人会说那些客人们的语言,而这些客人们的中原话也说得七零八落,但他们持来的货,却都是难得一见的上等珍品,倘若做不成这笔生意,是一件非常可惜的事。
“如果你们没人会说他们阿丹国的话,那先前所做的那几笔生意是谁谈下来的?”问守阳扫视了叶莲舟在内的的众人一眼,沉着脸,等他们给他答案。
对于“阿丹国”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当初他送给沈晚芽的金锁,就是出自于阿丹国,而这几年,中原在擎天帝与凤雏皇后的共同持政之下,百姓们的生活日渐富裕,许多商人想方设法要得到阿丹国打造的金银饰品,因为转手一买,至少是成倍的利润,而且往往是一件难求。
却没想到,阿丹国的商人竟然自动找上了“云扬号”,他们刚才也验过货,都是最上乘的珍品,但对方要求见会说他们阿喇壁话的人,才愿意与他们议价,要不,就带着这批货走人,绝不恋栈。
“是……沈姑娘。”叶莲舟低下头,语气不急不缓。
是她!果不其然!
问守阳痛恨自己光是听到别人称呼她时,心口就要跟着刺痛一下的感觉,他不喜欢他们喊她沈姑娘,这三个字会弄痛他心里的旧伤疤。
现在,人们都知道在这“宸虎园”里,没有小总管,也不再有芽夫人,而只剩下一位沈姑娘。
但听到是她,他却也没半点意外,除了她之外,还有谁能够精通各种语言,甚至于是一些稀奇古怪的话呢?
以前,他常常都很怀疑,这天底下究竟有没有她做不到的事情呢?
直到那一天,看见她挑灯夜战,勤勉地一遍遍复习着自己白天学过的东西,才终于知道,为什么她可以凡事都做得那般好。
她不仅仅只是聪明,而且努力好学,所以,才会样样都做得比人好。
叶莲舟打量着主子的脸色,迟疑道:“东家,既然咱们跟他们语言不通,那这笔生意……还做不做?”
闻言,问守阳有半晌沉静,他直视着叶莲舟,淡然地开口说道:“派人去请她过来。”
“东家的意思是……”
“去请——”半晌的停顿,他吞下了喉头的梗痛,才又开口道:“请沈姑娘过来,是她谈成的生意,难道现在要别人帮她收拾善后吗?你们没听见吗?去请她过来!”
“义父,该喝药了。”
沈晚芽端着刚煎好的汤药走进房,现在,一日两顿的饭菜与汤药,都是由她亲自伺候,从未有一日旷废过,也不曾见她有半点厌烦的样子。
东福这几天已经病得下不了床,天气才刚入秋,他的病情就加重了,虽然知道义女的心意,可是,一天两顿的汤药,他喝到舌根都透出了苦,实在是半点都再也喝不下了。
他摇摇手,像是耍赖的孩子,“不喝了,我不想喝那些苦得像是要蚀进心肝似的药了,芽儿,义父知道自己的身子状况,再喝多少药都没用了,你倒不如就让我少吃些苦头,舒舒坦坦的瞑目,能够安然善终,也是一种痛快啊!”
话才说完,东福就发现床前的人儿异常的沉默,转过视线一看,就见她紧抿双唇,瞧着他的美眸之中泛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气。
见她那表情,他的心头忽然咯登了声,一口气窒在喉咙里下不去,知道他刚才说错话惹她动怒了。
“好,义父不吃药了是吗?好,就别吃吧!是芽儿笨,才会没看懂义父的心思,看了一个时辰的火候,才给您熬了这碗药,还以为义父能感念芽儿的孝心,没想到是给您添麻烦了。”她以极淡然的嗓调说着,一边端着药往门口走去,那如玉般温润的脸蛋上没显露出一丝毫情绪。
“别别别……”东福连忙唤住她,半抬起身,朝着义女伸手,“快把药端回来,义父喝!是芽儿的一片孝心,我当然要喝!”
沈晚芽站定住脚,好半晌没回头,背对着他开口道:“那义父以后还说什么瞑目这种存心教人难受的话吗?”
“不说了!当然不说了!快快,义父等着喝你这碗药,已经等了大半天了,芽儿你就行行好,把药端回来让义父喝下吧!”
“嗯。”她破涕为笑,点点头,将药碗端回东福面前,伺候着他把药给喝得涓滴不剩才安心。
“这些日子没事都做了些什么?”东福喝完了药,含着沈晚芽给的麦芽蜜糖,虽然只是稍微能够解苦,但也聊胜于无了。
“去‘澄心堂’给叔爷帮忙,我陪他一起研究当年李后主做‘澄心堂纸’留下来的文献参考,他老人家乐极了,说很早以前就想要我天天陪他一起做纸,没想到老天爷疼他,让他有生之年能够如愿以偿。”
“太叔爷一向疼你,跟你是一见如故,这是你的福气。”
“我知道。”她笑着点头。
“那凤姨娘那里还是……”
“义父,咱们说些别的好吗?”沈晚芽笑着打断义父的话,“今天唐家的太爷派人给咱们送了盅冬虫鸡汤来,我一会儿舀碗给您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