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她为平妻吧,眼下皇帝容不得康党,但有朝一日,镛哥哥继位,你与他情同手足,他会帮你一回。”她神色宁和淡定、幽幽抬眸望向他,既然决定要还、要让的,那么早一点与晚一点……并无区别。
她的话引来齐靳侧目,黎育清续言,“听说江雪梦魇不断,你搬过去青松楼吧,陪陪江雪,也陪陪湘儿,过去七天,她也不好受。”她说得温和宽怀,只不过语毕,眼底掠过深深的悲凉。
“你在赶我?”
“将军说笑,如今我有孕在身,你不是重视孩子吗?我也希望稳稳妥妥将他生下来,年关将近,该忙、该做的事还很多,我没有太多心力应付太多,江雪若肯承担一二,我只有感激。”
她始终把笑容挂在脸庞,但这一刻,他终于看清楚了,清楚她的笑容有多不真实,她在推开自己,她在把心关住,她客气而疏离,她……她在伤心……
不要……他不要她伤心,他受不了她伤心……齐靳捧起她的脸,在上头落下一串温存,像是承诺又像是发誓,他重复着说过的话。“不要推开我、不要否决我,给我时间,我会证明一切未变,我会让你明白,我们之间可以像从前那样……”
可惜,他的保证还未说足一整篇,外头李轩来报——“将军,蓉姑娘情况不好,周大夫请你立刻过去。”他身子一震,轻轻松开自己的手臂。
黎育清似笑非笑地瞧他一眼,终究还是压抑不了的刻薄道:“一切未变?”她扬起的尾音似嘲似讽,似一把削尖的锥子狠狠扎入他心中。
黎育清轻叹起身,走回妆台前面,又得梳理一回了,真是没出息,让人几句轻哄就乱了章法,没关系,日日梳、时时梳,早晚她会梳理出一片通透。
她软声道:“将军还是尽快过去吧,别徒留遗憾,心生怨恨。”
齐靳握紧拳头,一阵内心挣扎后,终是离开了古柏居。
回身,黎育清望向闭阖的屋门,浅浅一笑,他啊,怎就那么爱逞强,难道不知道当英雄都是吃亏的吗?
也不知道是心里有所决定,还是周译医术高明,几碗汤药下肚后,她的呕吐渐止,成日里昏昏欲睡。
宫里的方嬷嬷、何嬷嬷进了将军府,曾经,她们护着幼小的齐靳,眼看昔日旧主长成顶天立地的大将军,两人满心欢喜,现在知道又即将要服侍小主子了,那个欢喜啊,成日喜上眉梢。
两位嬷嬷道:“刚刚怀上都是这样的,能睡是好事。”她们的话让齐靳放松心情。
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那话是真真切切、实实在在半点不诓人的。
两人在宫里待的时间久了,事情见得多了,那些宫妃的手段心计,再缜密都能教她们瞧出几分道儿,何况是江雪这个初出茅庐的,憋得她有力无处使,动作尚未出齐,己经教人给厉声警告,偏这等事又不能张扬,以免齐靳恼了她,她也只能面上委屈,向两位嬷嬷扮乖讨好,辩驳自己从无坏心眼。
而齐靳像是同黎育清较上了劲似的,白天上朝,留住李轩守门,夜里他执意待在古柏居,也不过是下朝后匆匆往青松楼里哄哄女儿、见见江雪罢了,当然除非江雪又昏又病、闹腾起来。
可周译是谁啊,几根银针扎下去,再大的病也得消停,没了由头,江雪拉拢不来齐靳,再加上有两个嬷嬷坐镇,便是青松楼起争闹,也有她们出头,轮不到齐靳出面关照。
这让江雪着急了,本以为自己己经跑过一大段,终点就在眼前,却没想到会在半途停滞不前,她以为有婢妾身分,自己能顺理成章为齐靳繁衍子嗣,尤其在黎育清怀上孩子、不能侍夜的这段期间,怎么也没料到他竟日日守在古柏居。
这是怎么回事啊?就算黎育清善妒不讲理,那两个宫里嬷嬷是最懂规矩的,怎能让将军憋着忍着,陪着大肚婆度过漫漫长夜?!
但她怎么想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方嬷嬷、何嬷嬷、齐靳……满府的人都极其看重黎育清肚子里的孩子,连皇帝知道消息也赏赐下来,绫罗绸缎、金银如意,各种养胎药材应有尽有。
所有人都围着黎育清,希望她能够开心,她也配合所有人的心意,好吃好睡、好说好笑,乍看之下与过去无异,但身边人还是能察觉出不对劲,她的笑意,从未到达眼底。
黎育清心知肚明,齐靳很努力地证明自己的承诺不是虚言妄语,可他忘记,证明不难、承诺不难,有点冲动便能成事,难的是坚持,难的是……他把握得了自己,却把握不住无端生事的人。
她很确定,江雪的认分,不会太久。
每个夜里,齐靳抱她入睡,不爱说话的他不知道打哪里翻出一大堆的话说。
他说朝堂事、说百官群臣的笑话,还说那个痴恋齐镛的傻丫头被封了公主,即将远嫁西番。
和亲呐……她听着,有些心酸,为那个错付真心的痴情女子。
但齐靳见她这模样,却说不能怪齐镛,身为皇室子弟,所有的盘算只能为权力、为朝廷。
她同意,所以皇帝有国无家,所以静亲王聪明,只想守着致芬过一辈子,不愿意涉足太多皇家事。
可天底下有几个像致芬那样幸运的女子,能找到全心全意支持她的男人?
但黎育清没提苏致芬,她说的是,“你们的感情真好,若镛哥哥要杀人,肯定是你给他递的刀子,你要吊死人,定是他给备下绳子。”然后,他说:“患难见真情。”
说的真好,不管江雪是好人、坏人,是心机单纯或存心不良,她与他之间,是她无法插入的患难见真情。
江雪是他的人生遭遇,而江云是他曾经有过的人生好风景,带着这样一份风景遭遇在身边,她相信,他们的感情会越陈越香、越酿越浓烈。
至于齐靳对自己的所言所行,她想明白了,不过是出于道义,不过出于罪恶感,就像他对那些伤残的同袍弟兄们做的那很可惜,她想做他的妻子,不是他的兄弟,她并不能满足于一半或者三分之一的感情。
但每个晚上,她总在齐靳的叨叨絮絮中入睡,让她不得不想起那个为哥哥守灵的晚上,那时他也是这样不断说话,说他的童年、说他入伍,把他一辈子全都说过一遍,用语言阻止她的眼泪。
他肯定以为说话便能安慰人心,所以碰到她伤心了,便找出一堆话来讲。
她真想对他说,别那么累,他说再多的话,也安慰不了她的心。
因为她贪、因为她对男人要求的比许多女人更多,她不是几句软声轻哄便能够妥协的女子。
她知道自己在爱情这件事上头有点自私、有点洁癖,她做不来温良大度,她从不在乎江雪是怎样的女人,她在乎的是,自己永远无法挤开江云,在他心底占上一个小位置,她计较的是,就算江雪只是个影子,也能轻易将自己打成落水狗。
黎育清从未明说,但她心底己经认了输。
成亲时,她赌的是“大将军可能喜欢小丫头”,现在赌局开出最后一盘,她确定自己再没有翻本的可能。
他爱江云,就算是影子,他也乐意与她患难见真情,在敌军陷阱里,明知情况危急,他依然有心纳了江雪,然后一句话,杀得她措手不及……所以继续往下赌?签下借条、签下卖身契,硬要拚出那分成功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