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见了,听见她乱、她怕、她想要逃跑,逃跑?她居然什么话都不问就要逃跑?
木槿迎上他的视线,凌厉目光直直迫视,令她不由自主垂下头,怕一接触便会被射个千疮百孔。
“谁都不准去,从现在起,苏致芬不可踏进我将军府大门,谁放她进来,谁就去领五十军棍!”齐靳口气森然,一道军令,让所有人都寒了心。
现在让苏致芬上门,只是火上添柴,她会说什么话,随便猜猜都可以猜得到,她会鼓吹清儿离开,会说下一个男人会更好,甚至说男女平等,没有谁得容许谁三妻四妾,除非那男的也能容许你三夫四郎。
她的论调,齐靳清楚得很,所以,她不准进门!
齐靳的命令,让木槿、月桃和石榴都定了身、手足无措,黎育清抬眼,对上他的脸,看着他走近自己。
他这是在生气?为什么?因为她误解他的行为心情?因为刚才那幕只是曾蓉蓉一厢情愿地作戏?因为他被冤枉了,他们之间根本没什么?
只要能做出一点点的联想,她便愿意为他想出一堆冠冕堂皇的解释,于是她迎上他的视线,满脸期盼地等着他说:“你误会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可是,他没说出她想听的话,他讲的是,“你们通通下去,在门外守着。”三婢听见了,却不愿意下去,她们脸上带着犹豫与不信任,她们想护在主子身边。
见三婢磨磨蹭蹭,齐靳恼火,高喊一声,“李轩!”李轩立刻出现,手一打横,将三人给驱逐出屋。
黎育清望向齐靳,心底喧嚷着,快说呀、快解释呀,快告诉我,是我曲解了曾蓉蓉的表情。她满怀期待,等着他的温存话语。
可她听到的却是一声叹息。
四目相望,她狼狈,他也没好到哪里去,他眼底带着风霜,嘴角凝着疲累,欲言又止的双唇开开阖阖,却始终发不出声好不容易,她终于听见了,听见他问:“才七天,你怎么可以瘦成这样?”他粗粗的掌心贴上她凹陷的双颊,万分心疼。
她紧绷的神经软下,回应他的,也是一声长叹,她说:“我很担心,致芬说你去当诱饵了,你总是忘记我的话,我说了又说,没有什么比命更重要。”
“对不起,这是最后一次。”
“所以事情己经处理好,凶手己经抓到了?”
“对。”
“那就好,屡屡建功,皇帝要对你封爵了吧?”
“应该是。”
黎育清点头,是的,他说过,不必靠珩亲王,他要的,会用自己的双手去挣,那么如果曾蓉蓉是他要的,她有没有本事阻止他争取?
应该没有,他太强,而她太弱,所以她唯一的希望是……曾蓉蓉不是他想要的。
左手压上胸口,她想阻止里头一阵比一阵强烈的闷痛,但,很难,咬着牙,她逼着自己问:“那么,曾蓉蓉是怎么一回事?”
他也咬牙,看着她苍白的脸庞,胸口也扬起阵阵抽痛。
好半晌,他开口说道:“我纳了她,她是我的妾。”
轰地!她听见心底有东西断裂的声音,很响一声,几乎震聋她的耳,然后佘音袅袅,我纳了她,她是我的妾……我纳了她,她是我的妾……我纳了她,她是我的妾……一次一次在她耳边盘绕。
呵,她急着联想什么啊,她急着替他分辩啥呐,他根本不需要的呀。
心像被什么给剌穿了,抬起眉,她尖锐道:“如果我不允许呢?”
“我破了她的身子,也许她肚子里己经有我的孩子。”他平静地阐述事实。
哈哈,多理直气壮的口气,多负责任的做法,英雄都该如此吧,为红妆美人奉上一世依靠。
脸上浮上一丝讥讽,她恶毒了、刻薄了,但她阻止不了。
她说:“所以擒贼一日、温存数度,你在美人窝里过足了英雄瘾,方才记得家里还有个对你心心挂念的夫人?”他沉默,她冷笑。
目光胶着,双双对峙,他们都在等对方败下阵,等待对方妥协。
但,他是谁啊,堂堂平西大将军,意志力怎会输给她这个小女子?她等不来他下一句话,只等出他满脸的纠结拧心,所以他的意思是,再为难,她都得应了?
也罢,千万敌寇都无法击退他了,何况她一个手无寸铁的闺中妇人?
黯淡的眸子里失望转过,黎育清推开被子,勉强起身,她忍住晕眩,极力控制口气平稳,说:“明白了,我成全你们!”扶着墙,她到屏风处穿起挂在上头的披风,一语不发往门边走去,行经齐靳身边时,被他一个用力拽住。
他将她拉在身前,问:“你要去哪里?”微微一笑,那个笑容,是由数不尽的自嘲所堆积。
“去我该去的地方。”黎育清淡淡说道,她想挣开他的手,但他死死攥住她不放。
一句话,他吓坏了!
她说要去该去的地方,他知道那个地方没有他,他知道这句话代表的是割舍,他知道那个该死的苏致芬在她脑子里灌了一堆不符合世情的错误讯息,他心头焦急,原本要好好同她说的话,到头来,竟然演变成一句批评:“不过是个侍妾,你也容她不下?!”
“对,容不下。”
她没生气,只是平静地重复他的话。
她越是这样,他越害怕,他宁可她哭、她闹,宁可她发一顿脾气,让他有机会哄得她回心转意,可是她没有,小小的脸上有平静、有深刻悲哀、有决然,有一大堆他害怕的神情,一双秋水盈盈的眼波变得死寂……她对他死心了,齐靳知道。她在他身上所有的努力到此为止,他明白。
可是他不允许她这样,好吧,她不闹,他来闹。
齐靳握住她双肩,扣住她的小脸,逼迫她的视线停在自己脸上,他怒道:“难道郑嬷嬷教你那么多的规矩礼信,你背过那么多的妇德女诫,那些东西都没教会你宽容?”
她点点头,淡漠回答,“你说的对,我被致芬教坏了,我只相信一生一世一双人,只相信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从不相信娥皇女英能够创佳话。”便是佳话,也只是男人的佳话,却是女人悲惨的源头。
“你为什么要这样?蓉蓉根本妨碍不到你什么,就算她成了我的妾,她还是像过去那样住在青松楼,不会扰你半分。”
她想笑的,男人怎么碰到这等情况,就会变得幼稚?
她不信他没见识过后院脏事,更不信他对那样的手段能够欣赏并且赞扬,吕氏和王氏的故事制造了他的悲剧,他早就明白,两个女人在一起,绝对不可能不互妨碍,怎么同样的情况发生在他身上,他便相信了?相信她们能和平相处、相安无事?这是掩耳盗铃呐。
很久,黎育清幽幽道:“我喜欢上李轩了,但你不必担心,我只是心里喜欢着,不会和他有什么苟且举动,他还是会贴身护卫你、对你忠心耿耿,一切都和过去一样,只是,让我偶尔见见他,可好?我保证,他真的妨碍不到你什么。”黎育清的话让守在屋外的李轩黑了脸,而站在她面前的齐靳脸色铁青。
黎育清失笑,“别气呵,我不过是心里悄悄喜欢着,又没要给他正名,也没打算纳他入门,你怎么就气了?
哦,我明白,我背过妇德女诫,你却没念过夫德男诫,这世间的规范只能用来挟制女人,男人才有权利可以恣情纵意?”她问堵了他的嘴,也问闷了他的心,他知道她是故意这么说,要让他明白她的感受,可他不能让她这样赢下去,那么,他将会得到自己不想要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