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生气,喝茶。”一杯消暑退火的凉茶适时一递,周明泽安抚著怒不可遏的夏平禹。
接过茶盅一饮,他讶异地看了一眼,哂咂嘴。“嗯!这茶不错,有蒲桃、齐柿、黄梨、朱橘……咦!还有西极石蜜,茶汤之沬脖如霜华,饮之润喉且养生……”
一句话,好茶。
茱萸生芳树颠,鲤鱼出洛水泉。
白盐出河东,美鼓出鲁渊。
姜桂茶荈出色蜀,椒橘木兰出高山。
寥苏出沟渠,精稗出中田。
此乃孙楚《歌》对茶所下的注解。
“这是嫂子命丫头送来的,叫‘十果茶’,里头有十种晒干的果脯混著春茶熬煮三个时辰,而后在阴凉处放凉,就喝它的凉味和果香,不甜不腻,口齿留香。”说是茶,倒不如说是果子汤,十味果香尤胜茶香,生津止渴。
“啧!明寰小子,你这媳妇儿不错,你是娶对了,好福气,怕你累著了还送来养生茶,让人这股燥气全消了。”唉!人比人,真是气死人,他家的母老虎只会揪著他耳朵大骂。
忽闻河东一声吼,门前行人抖三抖,指的就是他家婆娘,年纪不大却已有河东狮吼的架势,抡起擀面棍还能打得他满头包。
一个拐子撞过来,周明寰面露不悦的一闪。“你是来谈正事的还是来串门子,出了后门往东走是集市,三姑六婆比舌长,你可以去插一脚,定能抡冠。”
“好好好,你疼媳妇,我不提你心窝总成了吧!崔氏这一窝蛇鼠这些年来的作为越来越娼狂,真该压一压了,好想一把火……”全烧了,一干二净,麻烦全消。
哼声一重。“你烧的是周府的财产。”
崔家的人死不足惜,早该受报应了,但不能把周府的也赔上,损人不利己,得不想偿失。
夏平禹摸著后脑杓干笑。“也是,周家人是无辜的,说到这个,你这个弟弟我看得顺眼,要不要我带上几年磨练一番,养个出息?”
周府有周明溪,庶出子难有出头的一天。
“不劳小舅费心,他还能帮上我一点忙。”说是磨练,怕是吃苦。他不忍心庶弟为生计四处奔波,跟在他身边好歹有个遮风蔽雨的地方。
“好吧!既然你们兄弟感情好我就不多话了,但是铁料的事你得好好想一想,富贵险中求,总得搏一搏,那些闲著抽水烟的师傅老追著我问何时要开工。”
他不过是代管的,跑跑龙套,有时吆喝几声喝酒去,哪晓得其中的曲曲折折,风箱一抽他还不知道该放多少柴火呢!
周明寰手指一动,暗暗盘算。“银两照给,多耐个几日,明泽,万家庄的老爷子订了几把大刀?”
翻了翻帐册,周明泽有些手忙脚乱。“我记得……三百七十二把,长两尺三寸,刀背厚二寸,刀身由厚至薄,刀末成弯弓状,要未开锋的……”
万家庄以刀法著称,收徒上百,庄内人人习刀,连小厮也不例外,折损率偏高,一年少说百儿千把刀得重铸。
“先拨一百五十把到陈师傅那里,帐面上抹平,要做得让人看不出瑕疵。”
他指的是做假帐,要瞒过崔氏等人耳目。
虽然是周明寰与之谈了大半个月才做成的主意,但这笔生意终究得记在帐册上,这是周府的产业而非他个人私产,岁末时还要往族里缴交,由周端达本人或是他指派的管事核查,帐目对得上方可过关。
而这查帐的人不用多说,必是崔氏的人,做假帐是唯一能瞒天过海的方法。
“是的,我明白。”把帐面做得漂亮点,这件事他还行,姨娘教过他几年算数,算盘珠子难不倒他。
周明泽的生母巧姨娘曾是夏氏最倚重的大丫鬟,两人主仆情深,感情好得有如亲姐妹,所以夏氏在抬她为姨娘前教了她不少东西,如识字、算数、制香和管理庄子等。
由于夏氏不藏私的恩泽,在夏氏过世以后,巧姨娘仍视她为主,连带著夏氏所生的儿子也是主子,她人微言轻不能明著表达关爱,但私下的照顾却是少不了,因此周明寰和周明泽的情分不比一般,两人往来密切。
若没有老夫人和巧姨娘的多方看顾,周明寰的处境会更糟,甚至有可能无法平安的长大。
“他明白我不明白,你私接的生意没有铁料怎么铸刀,难道要从崔信良占去的铁料场挖来三十大车的铁料!”哼!崔阴险肯给他才有鬼咧,就算给也会偷工减料再少斤少两,给不足一半。
“我自有办法,小舅自可宽心。”周明寰一笑。搬出大舅兄的名号,还是有不少生意人肯卖他面子。
这不算动用到孟家势力,顶多算娶对老婆的好处吧。
“半夜去偷挖?”夏平禹撇撇嘴,但一脸兴致勃勃,能活整崔家人的差事他义不容辞地冲第一。
“不用偷,正大光明的去取。”深不可测的如墨黑瞳骤然锐厉,迸射出冷冷寒光,如刀般锋利。
“正大光明?”夏平禹嗤笑了声。
周明寰不理会小舅耻笑他的异想天开,长指一伸,取了羊毛小篆在空白宣纸上挥毫著。
“岩叔,照这样的板车打造二十辆,以榉木为底,铁力木为轮,挑精壮力大的牛来拉,另备脚力好的漠北大马五十匹。”事在人为,哪有过不去的坎,太小看他了。
“咦!这是……”魏岩惊讶的睁大眼。
周明泽、夏平禹狐疑地低头一瞧,两人的表情瞬间如出一辙,讶异又佩服地说不出话来。
这人的脑子是怎么长的?简直是奇才。
“上下各一层,将铁料铲上板车后,上面一层的木板略做移动,上层的铁料便会从板子和板子的空隙往下漏,装满下层,以这样的方式载料只需要八分满便可得到我要的数量。”
上一层铁料送往周府名下的铸造场,下层铁料则行至半路入了林子卸货,由另外的马车装载,运往他的炼冶场。
一来一往,天衣无缝,连崔家人也察觉不到异状,铁料少了一大半还以为赚到了。
“这招妙呀!肯定让崔老贼吐出一缸血,铁料少了还查不出去处,看他用什么借口往上报。”打他一记闷棍。
大快人心呀!
“可是少爷,这并非长久之计,只能用于一时,若再多使两次,只怕崔家人会防得更严,让人无从下手。”崔家人很贪,脑子也不差,心计较一般人深沉。
“岩叔所言甚是。”周明寰眉头一颦,思忖著下一步棋该怎么走才能两相得利,不受困于此。
“说来说去还是离不了孟府,管他跟谁扯上关系,眼前之计是先拚了再说……”想得多只会停滞不前。
“孟府?你们要找我大哥吗?”
……
第六章 嫁妆甲天下(2)
看著一群男人秋风扫落叶般的抢食,一盘虾仁滑肠粉没了,一口一个荷叶包的珍珠鸡也见底了,一笼一笼的锦绣鱼翅饺、鲜虾水晶包、牛油奶黄酥……十几盘茶点只剩下芝麻粒在上头,孟清华有些哭笑不得。
他们真有那么饿吗?
看到夫婿一脸没吃饱,狠瞪抢走最后一颗皮蛋酥的夏平禹,低头闷笑的孟清华又走到春莺院自己的小厨房,动手做了几样不腻又吃得饱足的江南甜点,暖暖众人的胃。
桂花糖芋艿才一放上桌,碗筷汤勺齐飞,她还没来得及眨眼呢,甜汤已不剩一滴,少许洒在汤上头的桂花也被嚼得津津有味。
炸得酥黄的巧果也不例外,几乎是一放上桌就抢得一空,连渣也不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