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怕是吴氏的心腹,闻其言便知平日里定然是为虎作偎,一回生两回熟,三回四回更上一层楼的恐怖级杀手人物,她很佩服自己,这时候还有心情想笑话。
衣服猛然被扯桌,两条冰冷的湿帕子在她身上用力檫拭,想搓去她一层皮似的,谨容很不舒服,却无力及抗,下一响。不知道是哪个扯起她受伤的手臂,抓起帕子用力往下压,啊——她终于耐不住疼痛,使出最后一分力气放声尖叫。
下一刻,她坠入深渊,黑暗吞噬了她的意识。
这一觉睡得沉,魂魄仿佛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切割成两半,一半封冻在冰块里,一半在烈火中烹煮,谨容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得能就此死去肯定很幸福。
迷迷糊糊间,身旁有人走来走去,脚步或轻或重,声音或高或低,她不愿意去理会,那些琐碎声音却一再闯进她梦里。
醒醒睡睡不知经过几回,谨容终于完全清醒时,发现简煜丰坐在她身边。
“我睡了几天?”像被马车辗过,她全身上下都不听使唤,一个抬手动作都得让她卯足全力。
“三天。”他回道。
“我想沐浴。”
小时候她经常生病,但病到无法自己施力坐起还是第一遭。
他点点头,走到外头命令婢女备水,然后走回床边扶她坐起,靠在自己身上。
谨容有些头重脚轻,她撩起衣袖,左右手各有一个钢钱大小的黑色圈圈,随着疗毒次数增加,黑圈圈会越来越大,到最后串成一片,师傅留给她的书上详细地记载了中毒征兆,所以她很清楚接下来的每个步骤。
想来好笑,当时读到这一章时她记得特别牢,师傅问她为什么对七线蛊特别感兴趣,可她哪里是感兴趣,只是觉得这种虫子又狠又恶,恨不得它在天地间绝迹,现在想来,那时的牢记,竟是为今日的遭遇埋下伏笔。
不多久,婢女上前扶她到净房里盥洗沐浴,这回她们没有多余动作,大概是因为简煜丰还在屋里。
人生难测,谁晓得她也有需要凭恃他的时候。
洗过澡,还是有些头痛,但精神好多了,她回到屋里,简煜丰坐在桌边,有婢女端来参汤。
她在他的注视下,慢慢将参汤喝完。
“饿吗?要不要再吃点东西?”参汤是好东西,却也不能全靠它吊命。
“好。”
像是早己备下似的,婢女很快端来燕窝粥和几道清爽小菜,三天没吃东西,谨容此刻看见食物竟有些心痒难耐,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按捺下急促,在简煜丰的注视下将食物一点一点拨入嘴里,细嚼慢咽。
她的动作不疾不徐,行云流水般流畅,极是优雅溱亮,她没把他的眼光放在眼里,始终不惊不惧、不慌不忙,让侧眼旁观的简煜丰心中略略惊奇,仿佛她不是待在狼穴虎洞里,而是自家客厅。
她吃饱了,放下筷子,婢女递来帕子让她净手,并将桌上碗盘撤下,动作守礼合礼,若非谨容还认得出她们的声音,她会怀疑是不是又换上新婢女。
“过几天我会出门一趟。”他低声对她说。
他出门干么知会她?她又不是他的谁,若要知会,跟那位尊贵的郡主娘娘说不是更合适?谨容满面狐疑地望向他。
“我要去挖天羽蕨的根。”他自顾自往下说。
谨容闻言先是微微一愣,然后恍然大悟,情不自禁地拉开嘴角,笑逐颜开。
他是天才!竟然会想到这个,天地间阴阳相克,往往最毒的草药附近就有解毒的东西,而天羽蕨是七线蛊聚集处,也是七线蛊的食物,所以的确很可能……她瞠目相望。“你可不可以别当我的敌人?”谨容问。
什么?话题怎么会扯到这里,难不成她吃饱、有精神了,便想同他算总帐?不过简煜丰还是顺着她的话问:“为什么?”
“我想为你喝辨鼓掌,可我的原则是——人做得再好,也不值一哂。”
“你还真是善恶分明。”
“我是啊,并且衷心相信,邪不胜正。”这话,她又抬了自己一下,因为她是正,他是邪,而且邪不胜正?果她的衷心理念,也是天地真理。
他何尝听不出她的意思,看着谨容,简煜丰难得地露出笑容。
原来他是会笑的?原来他笑起来寒冰融化,隆冬入春?原来他眉毛一弯,整个人就会变得如此生动?他应该常笑的,那么张钰荷就会是他的囊中之物。
一个笑盼对上另一个笑盼,两人之间的气氛骤然改变,这改变来得又急又快,但两人都适应良好,并且无心思追究原因。
“你是个骄傲倔强的女子,这样子很辛苦。”他叹气。
“可我想法恰恰与王爷相反。”
“怎么说?”
“我认为,人怎能猜到下一刻会怎样?所以啊,非得要把顽强这神东西带在身旁,那么受了风霜,才能强撑着昂首,遭遇哀伤,才能抹干泪水继续往前。”
“可身为女子,示点弱,做不到的事便央求男人出头并没有不妥。”
“真的吗,不会不妥?”她像逮到什么似的,灼灼目光射向他,像是捆仙索,拥得他动弹不得。
他……有说错话吗?她怎会换上这副表情?
谨容的眼光太热烈,热烈到让简煜丰感觉自己像是被剥了皮,架在枯枝上的烤野兔。
“应该……不至于……不妥。”他小小地保留了两分。
“所以我可以求你一件事?”是他说的,做不到的事便央求男人出头并没有不妥。她嘴里说的是求,态度却半分不见卑微。
“什么事?”
“买下桃花村的土地和济民堂。”
他没想过她会提出这个,桃花村和济民堂不是她的命?那是她花好大一番工夫才经营出来的成绩,便是出嫁也没打算放手,怎么会……
略略思索,眉头一扬,他眼中有几分兴味。
他明白其中关键了,把桃花村那一大片一大片神植药材的土地和济民堂卖给他,一来他懂医,卖给他自然比卖给普通商贾来得有意义。二来,东西在他手上,日后钰荷身上的毒解除,吴氏若是想要报复,自然不会再像上回一样直接挑桃花村和济民堂下手。
该说她聪明呢,还是夸她心地仁善,自己都是这番处境了,满脑子还在为别人着想?
“你舍得?”他失笑问。
“不舍。”她实话实说。
“不舍还要卖。”
“父母不舍,孩子无法成长茁壮;母鸟不舍,小鸟无法展翅飞翔,如果舍得才能让济民堂更好,放手不是坏事。”明明就是担心吴氏报复,偏要把话说得这样冠冕堂皇,这人,还不是普通倔强。
“你打算卖多少价?”
“三万两。”
狮子大开口哪。“那些土地可不值这个价,何况济民堂没你这个坐堂大夫,再加十日前闹的那一出,日后生意恐怕没办法像之前那么好。”
“济民堂赚最多银子的,不是看病抓药,而是炮制出来的几味药丸,尤其是平胄散,若不是人手不够,光是这一剂药方就能替王爷挣来不少好处。”
平胄散?没错,就是这味药让他们结下缘分,只是于她,是善缘还是恶缘仍待时日验证。
“你还有多少药方子?”
“如果你肯给三万两,药方保证会源源不断出现,直到我再也写不出来为止。”
她这是……连后路都卖断给他了?
看来她己经认命,安徘好济民堂和桃花村,接下来就是要安排兄长亲人了,她会怎么安排?何谨华再怎样都是个官,而一个七品官想熬到能与晋远侯对抗,运气好的话,恐怕也得等上三,四十年工夫,不知她要怎么保下何家亲人?